“芸娘啊！”杜员外突然老泪纵横道，如同破产，“你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本可以白头到老，却被这孽障活活拆散。你叫我怎能不恨她，怎能善待她？所以才会一气之下叫人溺死她。但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虽然她害死了你，我也有义务将她抚养长大。算命先生跟我说，要想把鬼崽养大，我不能同她朝夕相处，而你也只能委身乱葬岗，否则她随时可能夭折。哪个做父亲的想让女儿受苦，但为了让她长大，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尽唾骂指责，也必须让她吃苦。芸娘啊，只有你的在天之灵明白我的苦心，我的不易！”
反转来得太突然。
敢情杜貔貅百般克扣、糟践她，包括把母亲埋到乱葬岗，是因为她是鬼崽，不易养活，而迫不得已施行的权宜之计。
“你说的都是真的？”
“俗话说的好，少小不知父母苦，养儿方知父母恩。你现在还小，为父不求你现在就能理为父的一片苦心。”
“好吧。如你所说，你很爱很爱阿娘，但又为什么要娶黄四娘？”
杜貔貅一怔，有苦难言道：“这是为了保住你外祖的基业。别看书肆表面上红火，其实已经危机四服，急需钱财周转，否则两年内定会倒闭。那黄四娘颇有资财，人脉又广，虽然是人见人怕的黑寡妇，却能解决书肆的燃眉之急。为父娶她，完全是不忍你外祖艰难创下的基业付诸东流。”
“真好女婿也！”璎珞竖起大拇指。
但她宁可信母猪上树，也不会信商人的嘴，更不用说杜貔貅这种吝啬奸商。
“员外今天叫我来，诉了那么多苦，是不是想降我的工钱？但我的工钱已经要得很低很低，再降下去真没法活了。”她也依样画葫芦哭喊起来。
“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你阿娘。”
听到她说为阿娘，璎珞停止了哭喊。
阿娘是她身上的一块软肋。
虽然她没有见过阿娘，但阿娘因她而死，让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她时常在想，要是阿娘还在，庇护她的一定是她而不是神秘的救星。
而她也不会强行活成一棵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坚强小草。
每当在大街上看见母女相依相偎或者母亲关爱孩子的情景，她既羡慕又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杜员外见她愣在原地，知道自己打到了蛇的七寸，继续煽情道：“这几晚我梦到了你的阿娘，她跟我说，她为了你委身乱葬岗，因此在阴曹地府里缺吃少穿，挨冻受饿，不见天日，过得很苦。为此我去请教阴阳先生，如何能让她在下面好过些。他告诉我说，需要你以离家修道为母积福。你阿娘为你付出太多，如果你有孝心，想要拔济你阿娘脱离苦海，桌子上有一封信，你带上它到太白山玄德洞天去找我的师父孟季连真人，她看完信后，自会收留你为母积福。”
说罢，捶胸顿足，一口一个“芸娘”，一步一顿迈出书房。
然后沿走廊绕到书房左边的一扇窗子底下，同等在那里的黄四娘会合。
“郎君这场戏实在演得高明，我看了都泪眼汪汪。虽然动不了她，但如果能把她发派出去，也算是为我，为我表弟报了仇。”
“为了娘子你，不用说女儿，就是父母，我也能豁出去。”
“去，我要是不用带上所有家当回娘家威胁你，你会那么听话发派她？”
“毕竟她是书肆的当家书手，去了之后，我的损失也不小。”
“我要是去了，你的损失更大！”
“所以我听娘子你的。”
“先别高兴地太早，看看她会不会拿信。”
两人起身探到窗缝，但见璎珞缓缓走到书案前，把信拿到手里瞟了一眼便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忍不住相互击掌，庆贺道德绑架的胜利。
……
……
风萧萧兮灞水寒。
灞水畔的乱葬岗上，璎珞斜背包袱，朝母亲芳草萋萋的坟堆施礼道别：“阿娘放心，孩儿一定好好修道积福，拔济您脱离苦海。”
突然传来悠扬的琴声。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座破旧凉亭内，令狐绹正抚着一张漆色黯黑的古琴引吭高歌：“风萧萧兮灞水寒，女郎一去兮不复返！”
调子跑到天边去，令人哭笑不得。
他是来报仇的？
有救星庇护，璎珞没理由会怕他。
他的身后，仇季子仗剑护卫，时刻保持着警觉的状态。
璎珞有几分惊奇，这令狐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会离开长安的？
她进到凉亭。
仇季子如临大敌，按剑提防。
令狐绹戛然而止，拿起案上的纸扇，展开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会在此？”
璎珞瞟了眼乱葬岗道：“不会是活腻了吧？”
令狐绹也不生气，惺惺作态道：“当然是来为你送行。”
“我似乎没有同你结下送行的交情。”
“我是好心。纵观整个长安城，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好心，把人赶出长安还来为她送行。”
璎珞纳闷道：“你把我赶出长安？笑话，我是去为阿娘修道积福，你就别来蹭热度，打肿脸充胖子啦。”
令狐绹哼笑道：“事已至此，我现在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你的后母黄四娘，也是我的表姐。表弟受欺负，表姐岂会坐视不理？虽然你身上邪门，动不了你，但我们可以曲线救国，把你逐出长安。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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