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又对骆家栋说，“回头你跟朱三儿再去趟局子报警。”
他晓得此时的尴尬，法律法规对泼粪耍无赖之类的下三滥手段有办法，但远称不上行之有效。
骆家栋还顶着爱国港商的名头，外来的和尚到什么时候都是好念经的。
这套组合拳下去，也该够马洪头疼的。
他看看表，出来快有两个小时了，心早就飞回到了家里，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不争气过，似乎一刻也离不开程方圆。
没了耐心烦儿，他挥挥手，“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就先回了，小事自己拿章程，别来烦我，大事你们几个凑一块先商量。”
这些话其实是没有必要说的，他的一个眼神，别人都晓得什么意思。
周扬又跟老董说，“对了，松子说你从他手里抢了一个犟种，还是个难得的人才，过几天带家里来看看。”
董齐道，“好的，周先生。”
早春四月，难得的好天气，下楼的时候他被刺眼的阳光晃得头晕，这才想起来似乎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活得没有一点烟火气。
大伙一直下来送到门口，他都也没回抬胳膊摆摆手，利索的钻进车里。
过了宣武门，许大志忽然停住车，说道，“前面好像在修路，咱们是等一会还是掉头？”
“等一会吧！”周扬打开车窗探头望了一眼，前边堵得水泄不通。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转眼的功夫就挖上了。
许大志下车走过去问了问，回来苦笑道，“够呛了，长椿街主干路要改管道，这几天都只能绕路走。”
又掉头往北拐，走西单回家。
结果刚到动物园附近又堵住了，还是修路。
周扬说，“算了，眼看着到家门口了，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开车绕路去。”
许大志这么一绕，很可能就要兜个大圈子从华清那边拐回来，也不能保证那边就不修路。
“要不把车放动物园这，我跟你一块走回去吧，外边现在乱的很。”
周扬说，“也行。”
反正动物园这一片也可以说是他的地盘，他的车牌号有名的很，也不怕出什么事。
走过动物园的时候，周扬心生感慨，这一片是他的发家之地。
忽然他被街面上一个苍蝇馆子吸引住，招呼许大志一声，径直走进去。
进了门也没敢声张，他记得这家面馆关门有一年多了，小五子还提过一嘴，老板跟老板娘老两口投奔南方做买卖的闺女去了。
听见厨房门帘后边传来熟悉的哼唱声，周扬笑了，也跟着喊起来，“老冯，出来接客了。”
老板一手拿着铁勺，一手拿着毛巾擦脖子，还没出厨房就骂骂咧咧的说道，“我到要看看是哪个龟儿子吵吵巴火......”
见了周扬，老冯也是一愣，爽快的说道，“原来是你小子。”
“你记得我？”这家面馆之前是动物园门口最火爆的苍蝇馆子，人来人往，客人如织，他没指望老板能认得他。
“我怎么能不记得你？”老冯继续说道，“这一片这么多老客，只有你小子吃面的时候舍得顿顿加肉，想不注意你都难。当时我和我堂客还叨咕过你，照你这么吃法，多大的生意也得吃破败了，结果现在一看，你小子还活得人五人六的。”
又瞧了一眼虎背熊腰眼神飘忽的许大志，老冯笑道，“我还是把你看扁了，连保镖都雇上了，你小子是发达了。”
周扬笑道，“你怎么晓得他是我的保镖？”
“少笑话我，你寻思我这一年多是吃干饭的？”老冯一抖胳膊亮了个相，得意洋洋的说道，“咱也算是到南方见识了花花世界，还跟着闺女去南洋住了小半年，李家坡你晓得不？”
正在门口擦玻璃的老板娘笑骂道，“你个憨货别臭显摆了，人家是做大生意的，会比你知道的少？”
她亲眼瞧见二人是从街对面的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还有人给开车门停车哩。
汽车品牌她大概是搞不太懂，但眼界有了，总能瞧出什么是高级什么是豪华感。
周扬笑着问道，“那边那么好，咋还回来了？”
老冯给他到了碗茶，索性现在也没客人，俩人坐下来聊。
“别提了，我这人是个贱骨头呦，享不来福的。”老冯嘿嘿憨笑着说道，自己心里也清楚，洋房花园轿车软床这些奢华的玩意儿他觉得别扭，更别说那些花丽花哨的先进科技。
买药看病刷卡，取钱存钱刷卡，甚至大街上打个电话也要刷卡，不到巴掌大的塑料卡片能有这么多功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对接触和非接触IC卡这个概念，老冯不能接受，他是个橱子，固有的观念里，菜刀铁勺还是紧紧握在手里才安心。
更为关键的是他越发没追求，没有出息了，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惬意日子，他竟怀念起以前省吃俭用的苦难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舒坦，可我更享受那种费尽心思琢磨自己的小营生，养活我跟老婆子的日子。”老冯憨笑着，直勾勾的瞅了老板娘一眼，换来的却是老板娘的白眼儿。
周扬能体会老冯，其实身为男人的使命和意义就是有自己的事业，不在乎大小，哪怕苦点累点省吃俭用，甚至自己饿着也要让老婆孩子吃口热的。
男人的满足感、成就感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意义，主要来源于此，尽管看似有些不思进取。
衣食无忧，不用奋斗看似是一种幸福，但也会让人有一种有你没你老婆孩子照样活着的感觉。
一个男人的存在对家庭没有积极意义，又何谈获得男人的成就感，这时候大概就是一个男人另一个意义上的社会性消亡。
他也在思考，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他的野心跟着膨胀，似乎很少获得以前那种成就感。
上一次开怀大笑，心满意足是什么时候？
如果他的婆娘不是像程方圆这样理性的，不在乎钱财的，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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