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看着对面的独孤伽罗，那双美目又添了几条鱼尾。
自从创了这天下第一的基业，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相对而坐。你数我华发新增几何，我看你皱纹深添几许。几十年风云变幻，早已是物是人非，唯一不离不弃的还是，对面而坐的那个人。
两人都有悔。但如今他们又感觉心贴在一起。这种久违的舒心和踏实，让两个人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伽罗，我们回大兴城吧。”杨坚起身踱步来到宫门口，目光包容了这种为享乐而修建的皇城的黑色剪影。
“该回去了，大兴的银杏叶快要黄了，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听到杨坚叫自己的名字不叫皇后，独孤伽罗心情开始变得愉悦。
眼前的杨坚精神饱满了许多，那种不可战胜的意志又一次扶正了他的腰杆。
“可柴仲瑜的事情，走之前总是要有个定论的”杨坚叹了口气，转过身子看着妻子。
“那就如他所愿，让他进观文殿。”独孤皇后喜欢思考中的杨坚。她有点想放弃，她不想再思考，为他为这个国家。她想如年轻时一样依偎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就那么静静的呆着。
“你知道，有多少人反对他进观文殿，有多少人要求陪同他进观文殿？”
“哦，很多吗？”独孤伽罗体内一种叫政治的元素又一次被点燃。
“两样都很多，快要压垮我的书案了。写的都很厚，我想理由应该都很充沛。”杨坚笑了笑。
杨坚不需要看，因为这些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柴仲瑜为什么要进观文殿？”
“哪里一定有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天选之子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对我一定也很有用。我不知道是什么之前，不能给他，他不能进观文殿”杨坚下定了决心。
“可是他不进观文殿，你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观文殿里除了书还有什么？”独孤伽罗笑着看着杨坚，幻想着他年轻的模样“虽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对你并不重要。“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天子，是上天之子，对你最重要的就一件东西——民心”
“他是民心吗？”
“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
“为什么？”
“苦了太久，人们需要希望，希望有奇迹。”
“如果我不想让他成为奇迹呢？”
“为什么不？”
“他可能不是我的希望。”杨坚有些犹豫。
“那就派你的希望同去，把你的希望也变成庶民的希望”独孤伽罗。
“好，夫人一言胜于九鼎之宝，杨谅可去”
“不，那只会再毁了我们另一个儿子，那会增长他们的野心，德不配位必受其殃。”独孤伽罗断然拒绝，思索了半天：“晋王府的敏儿可去。年岁相仿，言行有节，颖悟绝伦，必能解皇上顾虑。”
杨坚惊喜地看着独孤伽罗：“你总是能给最想要的结果和意料外的惊喜，伽罗、伽罗你我共天下。”
杨坚的笑声震碎了月光，跌落太液池中荡起繁星点点。
“只是有一件事，仍需……”独孤伽罗不忍消退杨坚的热情。
“太子妃……桔梗花”杨坚站在窗前，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独孤伽罗帮他披上一件大氅。
“元珍儿的忌日也快到了，杨勇真是个蠢材，是头猪！”杨坚突然间就爆发了，一把扯过大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独孤伽罗看着暴怒的杨坚，闭上了眼睛。
“江陵元孝则、扬州元孝整、洛阳元孝矩，为了表达悔意，我大隋四分之一的赋税尽在元家。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左领左右卫大将军元孝方，为了表达诚意，长安城在元家之手！这天下本是他的，这天下本是他的，可如今，我两鬓已霜，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孝炬失去了最爱的女儿！我的手开始发抖，已握不紧天子之剑，却要背负这开国先废太子的千古之耻！”杨坚已是痛哭流涕。
“孝炬绝不会反……”
“他不会反我，但他也绝不会原谅我。但杨勇不能称帝，称帝元家必反。天下已经不起折腾，可是那头猪，你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还有点天潢贵胄的体面嘛”杨坚声音哽咽。
“我知你不易，当初怨我，原本以为勇儿喜欢珍儿，想着笼络元家，两好相合”独孤伽罗强忍泪水。
“内忧外患，杨广志大才疏，急功近利，不知国祚几何……”
“你正春秋鼎盛，这上天又送来一个神迹……”见杨坚没有搭话的意思，独孤皇后欲言又止。
杨坚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舌尖已经开始溃疡，灼烧的痛感，让他难以沉睡，心猿难遏，意马无疆。
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当个纨绔，放浪形骸，纵情声色，快意人生？灯火酒绿，酒池肉林对于他并不遥远，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姥爷起事，二舅上位，他的生活只会更好？
可万一，姥爷起事，二舅上位是自己主导所改变了呢?
这一世我就改了宣化夫人的命！
我是在做梦，还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是一份被克隆的记忆，还是这就是我的人生？
如果这就是我的人生？
难道我真是生而知之？
不，那记忆深处那张模糊的男人的脸，是谁的？
我怎么会知道桔梗花？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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