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曦晗深深叹了一口气，身躯向后倾倒，跌坐在地。混乱的头脑也像是跌入了黑色的泥沼，不断被侵吞，渐渐失去了躯体的统领，最后和身子骨搅和在一起，收缩成一团，碾压着青青草地。
嫩苗不久前才拔地而出，轻飘飘水灵灵的。他顺手抓住手边的一把嫩草，狠狠拔起，又重重摔了出去。嫩草在空中划了个圈，打了个转，化作寂寥的飘摇，落下，悄无声息。
水平线上的他变得十分矮小，像是吴玉希的幼儿园同学一般高度，面容却如留级多年的差生，面容苍老，胡子拉碴，嗓子中滚着难以解开的郁结，沙哑而沉闷：“吴玉希，你妈妈在医院治疗，她，会好起来的。”
黑暗的漩涡中仿佛残留着一丝白色的光影，他的脑海里接应着未完成的后续声音：“她会把你带走，把我带出沼泽里吧。”那个声音开头笃定，结尾却越发不确信，游离中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殆尽，却始终无能为力。
吴玉希的表情变得甜美坚定，却十分用力，绘声绘色说着：“我以后一定不再叫吴叔叔了，我会叫爸爸的，我，会听爸爸妈妈的话。吴，爸爸，你一定要让妈妈好起来，希希也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一家人手牵手去迪斯球乐园！”接着又突然抱住了她的幼稚园同学，身高相当，正好锁住喉咙。
在小小身躯的冲击下，吴曦晗不自觉吐了一口气，双手撑住在地，十分无力。他略微仰起头，眼前，天边，一行白鹭行姿挺拔轻盈，一溜烟划过湖水，又转向了青天。
沉浸在越来越浓的春景，自己的心却一直迈不出，走不进，这沉重的包袱总是无力甩开，悲凉更是嚣张无尽。他突然静止了呼吸，而时间和痛苦却没有暂停，春日的闹腾更加的显著。一瞬间，他再也耐不下，忍不住，悬不起，像是脱轨的列车一般，紧紧抱住吴玉希，滔滔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
吴曦晗顺着眼泪涌出的能量，脑海中的悲痛遗憾一股脑倾泻而出，却始终不敢开口摩擦敲打空气。
“我还没去过迪斯球乐园，我怎么就突然当爸爸了啊，我，我不是刚满十八岁没有几年吗？我，不是刚谈了3场恋爱，怎么就当爸爸了？我还没有牵到小煦的手，我什么都还没有干，我还没有上王者，我还没有考上公务员，我还没有成家立业，我怎么就当爸爸了？为什么我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我的女儿跟我长得这么像！我要怎么回去带我的女儿，见我的爸妈？”
面子不知不觉被粉得稀碎，变成了新鲜的养料。
小小的吴玉希听着哭声，无意间触碰着泪水，瞬间愣住了，在重锤的扑腾下，身子骨晃荡起伏，她不自觉捏紧了小拳头，顶在最前面，像是一个孤独的小勇士。而此刻脑海里浅浮起妈妈的模样，她凭着感觉，照着虚空，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小手轻抚着吴曦晗的头。
而心中却一片空白。
“爸爸，到底是什么呢？”
暴风哭泣过后，吴曦晗心中畅快了许多，抹了抹眼泪鼻涕，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吴玉希，爸爸以后带你去迪斯球乐园，爸爸也没去过，我们一起去。”
吴玉希小身子一抖，眼睛发亮，嘴角拉出弧度，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铃铃铃！”吴曦晗的手机响起。
“喂？”
电话那头是如盛夏般燥热的声响：“吴曦晗，你吖的，怎么要死不活。我今晚的飞机，三个小时后到。你小子过年不回家，我特意从老家给你带了一堆干货，最重要的是，今晚，赶紧安排上啊！”
吴曦晗冷冷一笑，十分自然。整个冬天和刚到来的春天，他似乎总是在呵呵，干净纯粹不带一丝伪装的冷漠。
“你吖是不是有病？呵呵你妹。游戏，夜宵，酒局，还有那个什么，你懂的！”
“我去不了。”他的声音依然寡淡，像从一间封闭的冰室传来。
“你是不是生病了？别墨迹，赶紧安排上，我帮你叫上小煦。”
吴曦晗想着小煦清甜干净的脸，离自己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哀叹回应：“我，真去不了。”
电话那头突然冷静了下来，盛夏天如来了云，起了风：“吴曦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哥回来了，好好跟哥说说。多大点事啊，有哥在呢，今晚喝一杯。”
“诶，好吧。”
“回头聊，我先上飞机了。”
“嗯，挂了。”吴曦晗虽然不情不愿，但心里的大石头，突然有了搁置之处，一下子变得平静。
吴玉希全程十分紧张地看着打电话的吴曦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丝也不想错过。
她惊觉起几个月来的回忆，吴叔叔隔三差五总是很晚回来，浑身散发浓浓的刺鼻气味，东倒西歪，摔着东西。虽然没有伤害自己，但总是十分害怕恐惧。而自己只能紧紧关上房门，蜷缩在墙角的被子里，无能为力的瑟瑟发抖，十分小声的哭泣。
她拉着吴曦晗的衣角，张开圆圆的小嘴，小心翼翼地说道：“爸爸，你晚上，可不可以不要出去？希希很害怕。”
吴曦晗看了吴玉希一眼，笑着回应：“别怕，爸爸今天晚上带你一起去。”
“啊？”吴玉希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囧态，一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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