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卖光，李航结束了营业，将预约的牌子离在木台上，他靠在卖货的窗口里头，一边听评书一边织毛衣。阿标说了，送坤哥的礼物要发自内心，带有诚意。坤哥请他吃饭……李航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是“请”——后来在出租车上他想了想——其实和“喂”也没什么区别。坤哥几乎没吃什么。李航一个愣神的功夫，《隋唐演义》结束了，从头播起来：
“……人送绰号‘关二哥’，什么叫关二哥啊，比他小的管他叫哥，跟他同岁的管他叫哥，甚至比他大一点的也管他叫哥。这是表示对他的尊重，因为这个人太好了。”
太好了，就像坤哥一样。李航在心里笑了两声，跟着这段仔细听了一会儿，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忘记织到哪儿了。他摸了摸针脚，发现自己将第几行也忘了。他端着毛衣去了后院，敲了敲装模具的架子。
“忘了数针了？”李徐氏笑他。
李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头筛粉的“沙沙”声一直没停，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骨节凸出的手接过了毛衣活。
“红织了7行，再织3行就可以织黑了，”李徐氏看了看，将毛衣递给他，“这么复杂做什么。”
当圣诞礼物啊。李航不知道怎么表达，敬了个礼。李徐氏短叹一声：“给良叔家孩子的？”
李航这次点了点头，心里替他妈妈补了一声坤哥。
“那好好织，记得准一点，”李徐氏说，“别又搞错了。”
李航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被他妈妈又叫住了。
“有个女工，”李徐氏说，“这几天会来家里住一阵。”
李航头皮麻了一阵，不自觉地拧起眉毛来。不用见，他也知道这个女工的样子。她年纪稍微比他大一点，来自乡下，大概没上过学，但是家务做得很好，除了会问他要不要吃饭，不会和他说什么多余的话。
这样的“女工”家里已经来过两个了。一个呆了二十一天，一个呆了一周。说是找到别的活了，但李航一直觉得是她们反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值得为李航搭上一生。
“这次这个读了初中，没有读高中。”李徐氏对他说，“介绍人说了，进修一下高职的特殊教育专业，你俩也能常沟通。”
李航手里攥着毛衣，摆出很明显的拒绝姿态。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和妈妈闹别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残疾人也是一样。而且他的婚姻和别人的不一样，如果他的妻子愿意一直陪伴他，或许在外面有了别的情人，他也应该允许。
更何况，他前几天答应过他妈妈了。
“上次你婶子在，你答应得好好的，我还以为你想通了。”李徐氏认真劝他，“伢儿，你得有个女人。你看不见、不会说，夜里发烧了怎么办？人一生意外多着呢，你现在小不觉得，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李航想，还能有多少意外？他小时候那些意外还没够么？以后科技不是会发展？或许他还会有个机器人服务员什么的，怎么就一定要有个女人呢？而且，那个女人怎么办？打一辈子工，再给老爷家里生个孩子？
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也没有办法帮忙照顾。那个女人又要做饭，又要持家，又要照顾孩子……那个女人不会生病么？她生了病要怎么办？
嫁给他的那个女人怎么这么惨呢？比他听过的每本书里的封建社会的裹脚女人都要惨。
李航抓着毛衣，不可控制地哭出来。他有时候很厌烦，为什么天生是个瞎子，眼泪却还是会流出来。好像专门留了这个功能来表达软弱，让别人心疼一样。
“何至于哭啊？”李徐氏赶快来给他擦眼泪，“不喜欢就算了，等你大一点再说好不？”
李航趴在他妈妈肩头无声地流眼泪。他猜这个样子应该看起来更怂，但他控制不住。他没学过什么像样的手语，也没学过盲文，笑、哭泣、点头、摇头是他最常用的表达方式了。
“不哭了，”李徐氏有点焦急地说，“不哭了吧。”
李航边哭边点头。他不想结婚。以前还能妥协，此次此刻一点都不想妥协。多有意思，他需要别人来照顾，但他不想被别人照顾。
男人天生是想照顾别人的。像坤哥那样，将来才算一个男人。
“只来做工可以吗，”李徐氏和他商量，“铺子将来给你，你也需要一个熟悉的帮手。”
李航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他妈妈只是换了个更好听的理由而已，但他哭也哭过了，更激烈的拒绝方式也用不上。
李徐氏松了一口气，对他说：“去吧，好好织。她月末来，你过完圣诞节，她才到呢，别为了这个影响心情。”
李航端着毛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后院待的时间有点长，好像阳光最好的那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些温暖被什么东西堵上，照不到他身上。李航坐好，用手捋了一遍针，继续听评书织毛衣。
织不下去。
为什么要哭呢？李航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如果那个女孩子能接受，结婚又有哪里不好呢？
李航感觉自己又要哭了。他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头向后仰抵在墙上，那些多余的东西就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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