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听闻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挣扎，最后恨恨地说：
“有什么可惜的，匹夫不可夺其志，倔驴按不了头！她愿意替刘宋卖命，由她去。”
乌雷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神情有些萧索地说：
“亦善死了……朕本来想抓几个宋国的暗线，去将亦善给换回来，这下也换不成了。”
沈留祯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心想：我一直觉得亦善是个大问题，但是只想到了怕阿元知道真相，没想到乌雷想要用宋国的细作换啊。
这么大的一个破绽他怎么给忘了？
幸亏亦善死了。
要不然……一直以来都不留活口后患的他，就留了这么一回，结果失去了阿元一个还不够，连乌雷都得闹僵，这后果也太可怕了！
沈留祯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带着愧疚和沉痛说：
“都怪我，没有多少经验，行事也不够仔细，结果将亦善大人给连累了。好在，他并没有白白牺牲，宋国的那些细作大有用处，关键时刻可以散布假消息用来迷惑左右宋国的决策。”
他顿了顿，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垂着眼睫毛说：
“如果不是因为阿元铁了心要杀我，这件事情本可以秘而不宣，以做后用。
结果呢，她与我彻底翻了脸，现在又在宋国有了左右朝政的权利，她若是知道监察司将宋国细作网络名单给了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再信任这些人了。
这计策用不成了，要不然直接将人都抓了吧，免得得了信儿，让他们跑个干净。”
乌雷看着虚空处，仔细想了想之后，说道：
“我记得你在奏章里头说过，说宋国的监察司领头的人，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徇私舞弊。如今谢元势力做大，他肯定不能干看着，说不定谢元是个女郎的身份，就是他散播出去的。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不可能联手，监察司做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谢元知道。所以……说不定那些人留着还能用得到。”
沈留祯想了想也是，于是点了点头，温文地提醒他：
“陛下看着办吧，就怕万一有阿元介入，那些人有时间布置新的人手，再都跑了，就亏大了。”
乌雷很是无所谓地说道：
“哎……几个臭虫罢了，既然已经在眼皮子底下现了原形，抓不抓的区别不大，等等看吧。”
沈留祯微微俯身，乖巧地应了声“是”，纤长的睫毛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了一小片阴影，显得脆弱、惹人怜爱，又泛着点苦……
乌雷看着他这么个样子，又有些想笑，于是说道：
“这一趟辛苦你了，留祯。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你说，朕都赏。”
沈留祯有些惊讶地抬了眼睛看他，说：
“不是已经赏赐过了么？财帛和地契臣都领回家了。”
乌雷笑着说：“那有什么，朕富有一国，愿博君一笑。”
沈留祯愣了一瞬，然后偏了一下脑袋，用眼角不赞同的看着乌雷，抬了宽大的袖子拒绝道：
“陛下，虽然臣知道，您现在是在开玩笑，体恤臣的心情，可是这个话可不能随便说。
回头让人抓住把柄，我沈留祯巧言令色蛊惑君心的罪名可就坐实了，臣还想活得长一点……”
“哈哈哈哈……”乌雷笑得很开心，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柱子旁站着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俯首静立，木着一张脸，好像一个聋子一样，连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他转过头来看着沈留祯，说：
“没事，又没有外人在。况且现在不是前几年，现在朕的位置坐得稳当多了，几句话而已，别怕，啊。”
沈留祯听闻，坐正了身体，脸上也露出了微笑，缓缓说：
“臣早就知道……陛下会是个合格的好皇帝。”
乌雷撇了他一眼：
“你还没说，你怎么才能打起精神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留祯嘴唇动了动，差点脱口而出：我想要阿元，陛下有办法让阿元到我身边来吗？心甘情愿的到我身边来。
可是他看着乌雷认真又期待的眼神，波光潋滟的眸光晃了晃，最终没有说出口。
即便是富有一国又如何呢？左右不了一个人的人心。
即便是让乌雷下旨，出兵攻宋，将宋国吞了。最后造成的结果也只能是让阿元更恨他……
沈留祯垂下了眼睛，颓唐地吐了一口气，连眉毛都耷拉了下来，说：
“那就请陛下多准我几天假吧……我要在家静一静，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办。”
乌雷无法，只好应道：“好吧，就依你。”
沈留祯从位置上起来，抬起胳膊躬身行礼，宽大的袍袖合成了一扇门，说：
“谢陛下。”
他跟阿元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啊……
……
半夜，已经睡着了的沈留祯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揪心至极，以至于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一开始，梦到的是他和谢元小时候的事情。
他和谢元两个逃课出去玩，谢元坐在墙头上，伸了一直脚让他扒。
他踩在墙角的缸沿子上，缸里头常年蓄着水，沿边儿上长满了青苔，湿滑湿滑的。
他很害怕，扶着墙怎么都站不直，站不直就够不到谢元的脚。
于是就一直伸着手朝着她黑色的小靴子够，可是总是差一点儿。
谢元的神情很明显的不耐烦了，用稚嫩的声音说：
“你快一点，要不然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他几乎很快的就回了嘴：“你不带我我就去告状！”
谢元没办法，抿了抿唇，随即在墙头上趴了下来，一手扒着墙头，又往下探了半个身子，一把将他的手腕给拽在了手里，就往上拽。
他终于也到了墙头上，埋怨她说：
“阿元，你明明有法子能将我拽上来，却故意看我在那儿够了半天？”
谢元的丹凤眼透着不悦，骄傲又不屑地说：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多阴谋诡计！……我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
然后画面一转，他们两个就到了大街上，他跟在谢元的身后，在人群里跑着，穿梭着。
小时候总是这样，他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谢元的身后，看着她奔跑的背影……
突然间，小孩子谢元突然长大了，变成了十七岁的谢元，跟他的距离也突然远了。
她远远地站在了街道的另一头，一身武将的紫黑色常服，身材颀长，细腰宽肩，蓦得转过了身来，脸上还带着伤。
而她的身边，全是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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