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苦笑，“那日在浴池，娘娘见了，定是吓着了吧。”
“快把衣裳穿上。我那天没看你身子，是你衣服滑到胸口，我替你穿时，偶然看到的胎记。并不知道你身上这么多……”
皇后说不下去了，赶紧帮千江月穿好衣裳，这时才留意到，小号的衣裳，由千江月穿着，也是松松垮垮，她瘦得完全撑不起衣裳。皇后垂眼看着她，眼神发深。
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皇后双手把千江月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就像搂住了一具骷髅。但这是皇后现在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安慰方法了。
先时，千江月还强撑着不动声色，此时，靠在皇后的怀抱里，浑身竖起的戒备和防卫，顷刻就溃不成军。
“娘娘的怀抱，好温暖……”
千江月自己的眼泪，也淌成了一条河，打湿了皇后的乌金的印染衣袍。
皇后抚摸她后脑勺的，摸到软而细的头发，“我不听了。小不点，你那些伤，以后也别想了，我不会逼你去想的。”
千江月听了，抬起头，凝视着皇后的双眸，真在里头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包容。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皇后还有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神里夹杂着几许愧疚。
千江月泪眼相望，心里却想的是将才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她为什么会知道皇后的闺名？
在她初到鄢国时，生了一场大病，忘了很多事。但病愈时，有十二字，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左尹之女 苏我小柯 抛弃了我。她把这句话，一针一针，刺在了自己的肋骨，刻在了浑身最疼的地方，以提醒自己铭记。
后来，又在鄢国的营帐里，经历了……
为了以免被鄢国国主燕五峰看出什么端倪，她把肋骨那一块刺青洗去了。
但她不会忘。
永远不会忘。
她只是骗自己，自己忘了。令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那种刻骨的恨意，杀光一切的恨意，在鄢国一次次的痛苦折磨中，竟然没出息地磨灭了。一想起苏我小柯四字，总会有一股酸涩的柔软涌上心头，盖过这种杀意。这种柔软，让她变得懦弱，变得想爷爷、想家。
而这种懦弱的绵绵不去，反而以柔克刚，让素来刚烈的她，有了长久的生的意志：活下去，即使无比屈辱，也要活下去。
她想见爷爷，想见苏我小柯，很想很想。
她回到故土，真的见到了想见的人。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她会查清楚的。一定会查清楚那时为什么……
“娘娘？”
橘爻在正殿外的询问声，打断了千江月的回想。
千江月赶忙从皇后怀抱里挣脱出来，跪到一边。
皇后这才唤橘爻进来。橘爻端着晚膳，在月牙桌上一一布好菜。皇后挽留千江月吃饭。
橘爻又一次震惊，抱在胸前的托盘都差点没掉下来。她一个宫令女官，都无此殊荣与皇后同桌吃饭，今儿千江月才头一回见皇后，就亲昵若此了？
千江月自然也知于礼数上，大为不合，便婉言谢绝了。
皇后笑眯眯，拉住了她的手腕。“吾让小橘子准备了两份，总不能辜负小橘子的心意。”
皇后拿橘爻出来做文章，千江月更加不好拒绝了。她只能坐下来，举起箸儿，略微夹了些素菜豆腐到碗中，吃了一箸儿，顿时觉得喉咙口被什么噎住了，再也咽不下去。
她的脾胃虚弱，已经有些太严重了。她心里很清楚。
千江月知道，皇后此举，定是看了她身上疤痕累累，生出同情之心，想多留她一段时间好生抚慰。千江月很感激这份心，不过，这善意，对现在脾胃不和的她来说，反倒成了负担。
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宫里毕竟是宫里，并不容千江月如在家中那样随意任性。
千江月少不得强颜欢笑，忽视胃里反上来的酸味，强行咽下食物。一箸儿接一箸儿，吃得眼眶发红，手都有些发抖了。
食不语，乃是宫里的规矩。正殿安安静静，只闻得见动箸和细嚼慢咽之声。
用饭毕，橘爻上了两杯茶来。千江月不大懂，便也学着皇后的样子，含了一口茶又吐回茶杯里。方知这茶是漱口的，并非用来喝，幸亏她机灵，没有闹出笑话来。
皇后瞧了她一眼，却吩咐橘爻道：“小橘子，叫膳房煮碗酸梅汤。”
“娘娘，之前院判不让娘娘贪凉。酸梅汤还是……”
“多谢小橘子关心，帮吾多嘱咐一句，酸梅汤要吹温了再端来。”
橘爻行个小礼，不情不愿地去了。
皇后这才握住千江月的手，微微侧头观察她，“小江月，胃口不好？”
食物都堵在喉咙口的千江月，哪敢说半句宫里膳食的不是，“是民女自己脾胃虚弱了些，较往常，有些不思饮食了。”她已经尽力在吃了，橘爻都没什么察觉，竟然一下子给皇后瞧出了端倪。
皇后很沉静，轻拍她的手。“等会酸梅汤来了，强挨着，多少喝一些。要不积了食，晚上要睡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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