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次找我来,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商人的左手拇指与食指揉搓着右手戴着的宝石戒指,赵逸便拿来了两串钱币放在初新手上,初新认得这是北魏的铜质货币——太和五铢。他刚想问商人这是什么意思时,惊讶地发觉左右手的两串钱币轻重有着些许差异。
同样数量的铜币,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轻重?
商人说话了:“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初新点点头,他明白商人的意思:有人在铸造假币。难怪商人如此关切,因为一旦假币开始流通,首当其冲的便是商人这样的富豪。
钱变得不值钱,自然是钱最多的人亏损最大。
当然,相应的,钱最多的人承受力也最强。
商人为了减少损失,就得找人查出假币的源头,他找的这个人便是初新。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的底子最干净。”
初新又听懂了,只有刚刚来到洛阳城的人,才不可能与假币牵扯上关系。他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问商人:“你那天来买我的剑,只是一个试探?”
商人笑了。
笑的意思,就是默认,就是觉得初新的脑子还算灵光。
初新也笑了笑,他得承认他笑得没有商人轻松,无论谁被这样试探,都不会怎么舒服的。
“我没有这么大本事,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商人摆摆手,打断了初新的话:“你不妨在我这里住下,慢慢考虑,住多久都行。”
“多久都行?”
“都行。”
初新发出了一声惊叹。商人命令赵逸、赵耳去准备初新住的房间。
当赵氏兄弟离开后,初新问商人:“你是怎么让河北双雄如此听话的?”
商人淡淡道:“什么河北双雄,在钱的面前,只有两条狗而已。”
初新吸了口凉气,他不得不承认商人的话有道理。沉吟少顷,初新转身打算离开。
“会有人带你去你的房间。”身后传来商人的声音。
“啊,多谢前辈,”初新记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在踏出门的一瞬间,他问商人,“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们都叫我三叔,所以你也可以叫我三叔。”
三叔的宅院实在太大,初新跟着管家走了一炷香工夫的路才走到三叔为他安排的房间门口。这是条笔直的长廊,长廊一侧是一间又一间的屋室,一开始他还有耐心去数屋室的数量,很快他就放弃了。
他问管家,这么多房间是不是都用来住人的,管家的眼睛像金鱼一样往外凸,嘴像金鱼般一张一翕,声音也像金鱼一样细微。初新似乎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听得不太确切,他也不想再多问了。
金鱼似的管家走了,初新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长廊另一侧的长椅上。
长长的下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初新的骨头都快发软了,他伸了个懒腰,想做些事情来排遣自己的无聊。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唱起了南国的民歌,小时候和同伴们泛舟采莲的光景浮现在他记忆中,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年岁越大,他的烦恼便越多,快乐的时刻也就越少。
而现在,他住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手边连剑都没有了。他有些想念一家酒馆了,虽然有可能会被敏气死,可总好过在这里闷死。
“你唱得真好听,唱的是什么歌呀?”
说话声是从背后传来的。初新向身后看去,长廊深处走来一道倩影,和话语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串铃铛声。
“是我家乡的歌谣,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我从没见过莲子,莲子是什么样子的?”
说话的姑娘走近了,初新也看清了她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看清她的样子,因为现在他羞得又只能低头盯着脚尖。
铃铛声停了,初新鼓足了勇气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莲子长得就像你的眼睛。”
那姑娘的眼睛可比莲子美得多。
笨拙的比喻,笨拙的反应,笨拙的人。但是笨拙是一种能让别人开心的品质,世界上若都是聪明人,那生活将一点儿乐趣也没有。
姑娘虽然板起了脸,但是初新能读出她眉眼间的笑意,这让他轻松了许多。
“初新少侠可真是不正经。”
“好不公平。”
“不公平?”
“对呀,”初新瞪着眼睛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道,“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却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又乐了,尤其在看到初新背后插着柄菜刀的时候。
“那这样吧,你教我唱这支歌,教会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初新很喜欢唱歌给别人听,尤其是对着好看的姑娘。所以即使没有这个条件,他也还是会尽心尽力地教唱的。
他一句一句地唱着,那姑娘便一句一句地学着,偶尔一不留神会模仿出奇怪的腔调,引得两个人都咯咯地笑。
这首歌谣讲的是少女对心上人的思念,里面有许多江南的风物。桥与船,莲花和莲子,南风同西洲。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唱到这最后一句时,初新的眼中却悄悄滑落了两道泪,他侧了侧身子,尽量不让身旁的姑娘看到。
她学得很认真,也学得很快,不多时,她便可以自己唱了。
初新看着她唱歌的样子,不知不觉又沉醉在往事之中,直到她伸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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