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完，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往宗门外走去——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是时候给自己挖个坟了。
可女子还没走几步，就被余淮突然叫住，停下了身形。
“你不是想要看我走完这段路吗？那便留下来吧，等我走完这段路，你再离开也不迟。”余淮说。
“可是前辈，我已经……”
“已经发生了的确实无法改变，可那些尚未发生的，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留下来吧，陪我走完这段路。”
女子沉默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她一直背对着余淮，再也没有回过头。
余淮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要背对着他，为什么不回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女子找块石头坐了下来，和余淮聊了起来，从懵懂的孩童时代聊到两人初次相见之时，又从两人分别之时聊到两人再见之日。
余淮也不避讳，敞开心扉，谈起自己那短暂的少年时代以及登上这台阶之后的所见，所闻，所感。
不知不觉间，余淮已经走到了第七千三百二十二个台阶，两人互相吐露心扉，无话不谈，成了挚友。
只是让余淮感到难过的是，女子的背越来越弯了，说话也越来越吃力，稍微聊久一点就累得喘气，而且有时候与他聊着聊着就会昏睡过去，半天才醒过来。
女子早已料到如此，心中依旧豁达，脸上常挂着笑，可余淮却心痛如刀绞，脚步加快，扛着巨大的压力飞速行进着。
想快点走完这段路，却在走到第七千八百三十四个台阶时力竭而倒，过了三天才睁开眼睛。
路是要慢慢走的，急不得，快不得。
这是余淮曾经说过的话，可他现在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
醒来后，余淮毫不犹豫，飞步向前，却在跨出第一步时就被女子的呼喊声震住，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前辈，够了，已经够了……”
女子脸上垂落浑浊的泪水，却又绽放出一抹笑容，只是，余淮只看得见泪水滴落地面，却见不到这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因为直到现在，女子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回过头。
“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
余淮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泪水打在地面上发出的滴答声。
这泪水的滴答声如刀一般插在余淮的心上，让他痛到难以呼吸。
“前辈，已经足够了。”女子用虚弱的声音说。
余淮看了看前方那绵绵无尽的路，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停下了脚步，坐在这个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女子，就如当年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一样。
只是，女子能看到他前进的模样，他却看不到女子静坐的容颜。
“就不能……让我看你一眼吗？”余淮问。
女子微微笑了笑，说：“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几千年前的时候。”
“可这样一来，我也就只记得你几千年前的模样，却不知道你现在……”
余淮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经明白了。
“前辈，请容忍我的任性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女子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可她却已经流不出泪。
她多么想回过头来再看一眼身后的人啊，只是她更不想让身后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余淮鼻子一酸，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不过还没来得及掉出来，就被他硬生生地给塞了回去——他不能哭，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不能落泪。
他多么想冲过去抱住她，却只能站在这望不见前路，看不见退路的台阶上，寸步不能移。
他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了女子很久，很久，直到一缕寒风抚过他的面颊，将他的思绪带回现实——冬天到了，天降寒霜，大雪飘飞，万籁俱寂。
女子依旧低着脑袋，背对着余淮，只是她的身体缩得更紧了。
“不让我看你，那至少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余淮说。
余淮的声音劈开了寒风，送到了女子耳中，可她却半天没有反应。
余淮慌了，他焦急地呼喊着女子，用尽一切办法试图唤醒她的意识，但都失败了。
扑通一声，余淮跪在了台阶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打湿他的面颊，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但是突然，女子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举起苍老而枯槁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可落在她手上的，只有那冰冷无情的雪花。
“前辈……前辈……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了……”
女子细若蚊鸣的声音传到了余淮的耳朵，他像是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鼓足了力气大声喊：“我在这里，我就在你的身后！”
余淮不知道女子究竟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听到女子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可惜了，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前辈走完这段路……”
听到这句话，余淮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大声喊：“还没到最后呢！你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一定要等我，千万别睡着了！”
余淮疯了似的往前面冲去，一步五台阶，硬生生抗着越来越恐怖的威压走到第八千八百四十五步。
这种疯狂的举动让他的身体数次濒临崩溃，差点就当场解体了，但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连一点犹豫都看不到，他只知道要往前走，不能慢，不能停。
“我虽然已经不算是凡人，可我这一生，自踏上这条道路以来从未修习过什么仙法，也算不上是修士，只是一个活得久一点，依旧还走在路上的生灵罢了，教不会你什么，也没资格收你做徒弟。”余淮说。
少女却是一脸不信，依旧插着腰，说：“少骗人了，能走到你这一步的都是怪物中的怪物，还说什么从未修习过仙法，你自己就是仙，你自己就是法，还需要别人的法来证明？
到了你这种层次，就是一直喝水，喝个几万年也能悟出个道来。更何况在这登仙台上，你都走了几万步了，随便说出个感悟，也足够我受益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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