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素冷，所用吃食也概都是扎实的肉，蔬菜瓜果那都是珍惜物品，就连做的糕点里都要放着肉糜。
每当正午时分，上下侍卫交班吃饭，都是狼吞虎咽，尤其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刚熬出来的骨头汤转头就冷了，他们交班的速度自然更快。
宋岭支摸着一个空隙，低着头同风宁埋头往前走。
就到长生殿不远处，突然有人叫停了他们，“欸，前面的，来这儿干什么呢？”
那侍卫严肃谨慎，看起来也是经验丰富之辈，宋岭支不惯点头哈腰，风宁立刻抬头谄笑迎合道：“见过大人，小的们是王后娘娘那边过来的，来给楚姑娘送些吃食。楚姑娘好几日没吃东西了，王后怕她身体不适，稍后得备着呢。”
这理由实在容易被揭穿，但那侍卫怔了一怔，却是忍不住古怪一笑，“王后娘娘倒是用心，罢了，过去吧。记住在外等着，完事后再进去。”
风宁听得半懂不懂，什么叫“完事”后再进去？
侍卫一走，宋岭支立刻加快脚步，上台阶时，几乎是用跑的。
就跑到正数第二阶的时候，宋岭支忽然僵住，听见了一声抽噎，整个人遍体生寒，僵在原处。
长生殿前还有宫女太监守着，只是远远的，未曾靠近，只个个低眉垂眼，像死人般。
四处都弥漫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那哭声断断续续，哀哀戚戚，仿佛伤心欲绝，别说宋岭支，就是风宁都被吓得变了脸色，险些上前一脚蹬开那扇大门。他急急忙忙抓住宋岭支的手，用尽全力把人给摁住了，深怕宋岭支一时冲动让三人齐齐死在这里。
也是老天有眼，里头慢慢的不哭了，宋岭支四肢灌了铅般动弹不得，喉咙好像被人给掐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不敢，血丝仿佛要从眦裂的眼角流出来，变成蚀骨的毒液，将一切腐蚀殆尽。
风宁怀着悲怆的心情，沉重地敲响房门，“楚姑娘，王后娘娘让我们来给您送点吃的，可否让我们进去？”
边上的宫女看看他们，大概觉得楚怡含不会开门，再说这里头还有陛下呢，怎么着也该先请求陛下才是。
谁知下一秒，那里面就传出个干哑低沉的声音，听着既像是老皇帝，又不像老皇帝。
“进来，东西放下。”
宫女眼神古怪，然而宋岭支却分毫不知，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白着脸，神色狰狞地看向床上。
床帘重重垂下，将里面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地面落着一件大袍，破碎的玉簪刺痛了宋岭支的心。
风宁见状，也顾不上许多，转身就将门关上。
床帐里些微传出些动静，似乎有人察觉到了异常，朝着门口看了过来。可还没等那人反应，一道高大修长的影子突然闯入。
就像一头乍然出栏的猛虎，楚怡含也没看清楚是谁，只听到劲风刮过，身边突然传来沉闷的殴打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
西疆王剧烈地抽搐。
拳风擦过楚怡含的耳侧，那张秀白失力的面孔惊呆了，在几乎露出重影的动作里捕捉到骑上床的面孔，骤然失语。
一股酸涩窒息的感觉蓦地包裹了全身。
宋岭支神色狰狞，双目泛红，脑子里嗡嗡直响，不要命地一拳拳下去，不过眨眼，老皇帝的一只眼睛已经爆开，下颌骨脱臼，鼻骨错位，颧下碎裂……
鲜血喷溅到了楚饴含面上，惊呆的两人突然反应过来。
风宁猛地将门堵上，大声道：“奴才见过陛下，陛下您要喝水吗？奴才给您倒水！”
楚饴含也如梦初醒，脱力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突然上前抱住了他，用尽全力将暴怒的凶兽困在自己手臂间，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轻吼：“冷静点！宋岭支，你好好看看，我没事！你冷静点！”
宋岭支胸腔剧烈的起伏，拳头上青筋暴起，鲜血染红了他的半张脸，楚怡含几乎抱不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宋岭支才醒过神，怔怔看着床上死气沉沉的西疆王，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让宋岭支微微一悚。
他低下头，人还是懵的。
楚怡含扒着他的肩膀，抬起头，眼圈泛红，眼泪从眼角滑下，嘴角却带着止不住的笑容。
“我没事啊，傻子，你就没发现，他都没有反抗吗？”楚怡含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声音蓦地委屈极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要不是她有实验室，要不是她常将麻醉枪放在显眼处，她差点就逃不过这一劫了。
楚怡含止不住的后怕，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压抑地抽噎着，“我等了你好久……我饿死了，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吓死我了……”
长生殿外到处都是人，她甚至不敢哭出声。
宋岭支终于清醒过来，看见了衣衫完整的楚怡含，也看见了一边的麻醉枪，还有那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西疆王。
后怕的情绪一瞬而至，威风凛凛、临危不乱的摄政王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着。
一定难看极了。
他咬了咬牙，按住楚怡含的后脑勺，抱住她从床上离开，坐在干净的地毯上。可楚怡含却扒着他的衣服默默流泪，人仿佛都被恐惧压垮，徒劳地哽咽了好一会儿。
宋岭支从未如此手足无措过，浑身僵硬，不知该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仿佛怒吼过的嘶哑嗓子开口道：“别哭了……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遇到这一切。
对不起……
楚怡含不想哭。
她在被漫山遍野的追杀的时候没有哭，被带进西疆软禁监视的时候没有哭，在被逼入王宫身不由己的时候没有哭，就连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因为饿晕了被人强行破门带进长生殿也没有哭。
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岭支一出来，好像全世界的委屈都朝她奔了过来，她就是控制不了。
宋岭支擦了她的眼泪，下一秒那张苍白的脸又再度被泪水打湿。
殿中静谧无声。
风宁抿着唇，背对两人，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在血腥味的蔓延中越走越快，楚怡含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看着宋岭支脸上凝固的血液，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床上。
西疆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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