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巴寺住持德藏大师拜会陛下,奉命稽查妖孽,斩妖除魔,还天下太平,安抚民心,”礼部左侍郎持笏板请命,“恳请陛下一见!”
通巴寺毗邻西疆郓城,郓城上下人心惶惶,那连绵不绝的木鱼声并没有消减人们的怨气,反而加重了百姓的不安。
楚怡含同董小芸上了酒楼,遥遥望着那高耸坚硬的宫墙。
墙面上威风凛凛的头狼怒牙眦裂,瓦楞凝霜,絮絮绵绵,让这天地间无端多了几分肃杀。
那慈悲的佛门子弟带来的竟然是肃杀。
不知是不是楚怡含的错觉,她拢着披风,竟觉今日格外冰凉。
“今日不太平,”楚怡含看着长街对面,那里也有一座酒楼,楼上便坐着宋岭支,“现在大小王子等都在王宫,至多两个时辰,宫里面就可以传出消息了。”
两个时辰,数数并不算长。董小芸想着父亲头先也急匆匆地入宫,那脸色也不太好,大概都在紧张着呢。
“说来倒也奇怪,怛拢主动提出‘除魔降妖’,陛下准了便是,为何还要诏令公卿贵族一起进去?”董小芸道:“那个通巴寺的主持万一……”
“有时候你越怕什么就越会出现什么,”楚怡含拍拍他的肩,“但有国相、国舅、王后三方势力在宫中斡旋,再难也难不倒哪里去。”
话虽如此,楚饴含心里却也清楚,这种神神鬼鬼之事最是玄妙莫测,通巴寺主持的话不过是牵着民众的导火索。
人们只是需要一个由头,用来发泄平素积累的不安。
这导火索往那边炸开,其实宋岭支并不关心,西疆并不是他的家国。这朝堂之上谁死谁活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便是整个郓城民不聊生,他也只会冷眼旁观。
或者说,这西疆王室越乱,越好。
“还有一个时辰,”宋岭支仰头,微眯了眼,嘴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风宁,上酒。”
捉妖之前,需得先过一场法事,法事前还需斋戒沐浴,法事之后还有施粥布善,中间那诵经声须不停歇。
那木鱼敲打之声是西疆王最喜欢的声音,刘妃委委屈屈地跟在西疆王身侧,却并不喜欢这枯燥乏味的声音。
西疆王食素几日,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垂眸一看,正巧看见刘妃穿着素白色的狐毛披风,那张小脸被血色皮毛捧着,越发显得小巧精致,皮肤嫩白,那眼睫轻轻一颤,贝齿轻含,清丽精俏、媚意横生,真是让人止不住心口一热。
可惜时机不对,他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老和尚。
祭台上放着几本佛经,西疆王又回忆起了自己近来新收到的几本佛经。
到底是大儿子懂事,心里都放着自己这个父亲,不时便送些体贴之外进宫,一片孝心肉眼可见。不像那个小的,净会给他找麻烦,上回来长生殿拜见,竟还是来威胁于他。
主持手中法器历久弥新,表面那层金漆不知渲染了多少遍,在阴沉沉的天气下也显得格外两眼。金刚杵伴着低沉的呵声,指向后宫。
董国相同清和氏站在一起,神情大同小异,皆为淡漠不屑。
清和氏尤带着几分嘲讽,看看天空的冷霜,对这寒风天气着实喜欢不起来,轻声道:“好好的高僧佛门,做法事时也不见金光罩面,着实的晦气。”
“这天气还看什么金光,有的拨云见日就是奇迹了,”董国相目视前方,“这法事是做给人看的,又不是给神佛看的。结果若是人想要的,就是大雨瓢泼也是吉兆,若不是人想要的,便是九天仙女下凡,那也是灾星降世。”
众人跟着往前走,老皇帝同皇后却如两个陌生人,隔着距离,遥不可及。
刘妃与怛拢紧紧贴着西疆王,怛影默默追随王后,气氛迥然不同。清和氏私心仍是不忿,那下毒之事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底,然而却是无可奈何。
王后中毒,刘氏嫌疑最大,可看陛下对刘氏可有半分不悦?并未。他甚至对刘氏打死宫人陷害嫡相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借机打压怛影的势力,对刘妃的宠爱仍旧一如既往。
偏心至此,已经足够令人心灰意冷。
倘使怛影不能往前再走一步,后果必然是万劫不复。
“清河兄,今日这场法事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得做好准备,”董国相看了他一眼,“我保嫡,重社稷根基,你保亲,重家族情谊,但你我皆为国祚延续。若今日……”
清和氏笑了一声,“事已至此,还当如何?”
诵经声越来越小,老和尚手握金刚杵,在花园出口停住。左侧是华清宫,右侧是未央宫,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接下来的动向。
怛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目光带着几分危险与倨傲,只要这老和尚敢往未央宫走,他就敢要了他的命。
而与之相反,怛拢却极为冷静,他甚至面带笑容,仿佛笃定这主持会去哪个方向,而他等待着那一刻时间。
西疆王手里还翻着佛经,那树上的字迹飘逸分明,入墨轻重有度,手指擦过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是檀香墨。
他忍不住又闻了闻,抬头看向那宫道之时,却有几分恍惚。
“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啊?”西疆王眯了下眼睛问。
老主持迟迟未动,手中的金刚杵没有光彩,那双眼睛却是平静安宁的。他回头对西疆王合十行礼,“陛下,接下来,该往右去。”
此刻,宫外。
楚怡含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微微一哂。
“不知是谁的主意,将事情传得这么广,今儿竟来了这么多百姓。倘或今日陛下不推出个替死鬼出来,怕是很难平民怨了。”
“今日来的可不止有百姓,那些官员的家眷都在两边找了位置看戏呢,”董小芸指着左边的露台,“那儿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亲王。”
西疆王室并非只有大小王子这两兄弟,只是其他的兄弟不怎么出众,既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天子的宠爱,也就落得个平平无奇的生活。
不过这样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譬如今日在那王宫里的大小王子,恐怕心里都在忐忑不安吧?
那和尚会去哪里?
她们又等了一个时辰,本以为会等到妖孽被抓出的好消息。
不曾想,他们听见的竟是西疆老王中毒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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