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秋风吹动着周围的树叶，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荣看着营中越来越少的麾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这些跟着他留下来断后的士兵，能够安然逃生，可能是他李荣为燕国多留下一点力量。
李荣家境不错，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到秦国去访友过。
那个时候，秦国还没有现在那么强大，东方六国还经常联合起来找秦国的麻烦。那个时候的秦国，给李荣的印象是一个十分规矩的国度，秦法几乎细致到每个秦国人的生活当中去。
李荣觉得，秦国人生活得很辛苦。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自由。但秦国又很强大，因为秦国上上下下闻战则喜。
许多秦国百姓听到秦王号召，就会告别妻子儿女，带着武器听从王命，前往战场博取一份富贵。
而那个时候，燕国的士兵，几乎都是贵族们的奴仆。即使燕国打了胜仗，那些桩桩件件的好处，都和燕国底层的士兵们没有什么关系。
等到李荣的父亲去世，李荣又凭着父亲的关系，得到了父亲在燕军中好友的帮助，顺利进了军中，成为一名录事的司马。
李荣再一次得到机会，跟着燕军押送着一批从草原抓捕过来的蛮族俘虏送到秦国咸阳去。
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李荣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这一次，他再次进入秦国。那二十年前经常联兵对抗秦国的六国，却已经被秦国灭了三个。
那韩魏赵三国之地，早已变成了秦国的郡县。就连韩魏赵三国的百姓，也慢慢习惯了秦国的统治。
李荣这一次来到秦国，却发现当年那个深入到秦国各个地方，每一个人身边的秦法依旧存在。只是大家不再闻法色变，因为秦法除了规范他们的日常行为，也开始保障他们的生活。
秦国的百姓，尤其是关中的老秦人，依旧是闻战则喜。可是秦国却慢慢的改变了这种征兵的办法，开始培养更加专业的秦军士兵。
如果要说当年的秦国给李荣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话，那就是秦国的霸道和锋芒，强大和艰苦。虽然秦军的虎狼之师让六国闻之色变，可也并没有做到那种百战百胜的态势。
可再一次进入秦国，押送着俘虏前来咸阳交给的李荣。却是见到了一个更加繁荣的秦国。这个秦国看起来似乎柔和了许多，秦国的虎狼之师也不再每年都对外发动战争。
可这个秦国，却给李荣一种更加强大，而且更加坚韧的感觉。
从那以后，李荣就开始专门留心着秦国的每一个变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不论是哪个国家，都更加畏惧于秦军的强大。
明明不再频繁发动战争，可秦军的威名却是越来越响亮。
南征楚国，北拒蛮族，甚至现在入侵燕国。秦军不动则已，一动则是地动山摇。
他作为军中将领，也有风闻一些关于燕王丹和那位暗剑阁阁主的谋划。也知道军中一直在秘密给齐国叛军各种支援和支持，甚至李荣他自己也差点被燕国派到齐国，秘密帮齐国叛军作战，所以他算是十分了解燕国在齐国的谋划。
可也正是了解燕王丹和暗剑阁阁主的这些谋划，才越发让李荣觉得，燕国的种种小动作，到了秦国和秦军的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
虽然如今齐国分裂，可燕国深入北齐，甚至有可能驻扎在北齐的燕军，却因为秦国的一个警告，乖乖的全部撤回了燕国。
而朝东来阁主那自以为聪明，想要借助蛮族对付秦国的计谋。却也同样在秦军的绝对实力面前，彻底灰飞烟灭。
甚至因此为秦国送上数万青壮俘虏，为秦国来年的各种建设，贡献了一份力量。
直到现在，秦军不过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就攻陷了燕国曾经认为牢不可破的边关。
如果不是易水拦住了秦军的去路，只怕现在秦国人已经在燕国的腹地大肆攻伐。
燕王丹心心念念恢复了自己的王爵，却在面临秦国怒火的时候，首先派出了使臣前往乞降。那辛辛苦苦，花费了无数钱粮培养出来的十多万燕国新军，却被燕王直接留在了蓟城，用于拱卫王都的安全。
军中许多曾经扶持太子丹继位新君的将领，大多对燕王丹表示了失望。毕竟这些年，燕王丹为了新军，让其他的燕国旧军队吃了太多的亏。
可现在秦军入侵，燕王丹却把这些年精心供养的新军藏在了蓟城。反倒让经常被拖欠军需，军饷，甚至多年武器未曾补足更换的燕国旧军队在第一线抵抗秦军。
这让包括李荣在内的，许多燕国旧军队中，年轻一辈的将领感到心寒。
只不过现在既然来到了战场，不论平日里燕王怎么对待旧军队，李荣还是想要尽着自己的一点力量，替燕国驱逐秦军这些豺狼，保卫家国的无恙。
虽然秦国大势已成，甚至秦国人口中所说的，那个天下一统的宏伟目标，可能就要实现。可在李荣心中看来，这样的日子却是越晚来越好。
最好是等到燕国的老将们都凋零，等到他也老死。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因为国家陷落，不会因为燕国国祚的终结而悲伤。
至于他的儿女，李荣却是早早已经教授他们学习秦国的隶书，甚至学习秦国的律法，将来等他们长大，也可以顺利融入秦国人的生活。
李荣独自坐在军中，一边送别着离开的燕军士兵，一边又是漫无目的胡思乱想着人生的一切。
“将军保重。”又是一个军官过来和李荣告别，在李荣的目送下，带着早已挑选好的队伍向着黑暗中匆匆远去。
李荣环顾简陋的军营中，发现就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燕军士兵已经顺利的逃离了这里。
李荣感到很欣慰，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再过一个时辰，全军就应该撤离得差不多了。
“什么人……”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打破了李荣的幻想。
无数的火把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在这声惊叫之后，从远处抛进了这座简陋的军营中。
李荣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剩下的士兵拿起武器结阵抵抗。就看见有许多借着火光的秦军骑兵开始朝着简陋的营地冲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那支逃跑的队伍把营地周围的防御弄出了一个缺口，无数秦军骑兵开始挥舞着武器，朝着营地中惊慌失措的燕军杀了过来。
“快，快结阵。”李荣拿着武器，带着几名亲兵不断的嘶吼着，试图将慌乱的燕军士兵组织起来，结成军阵抵抗秦军的冲击。
可不论他怎么叫喊，几乎所有的燕军士兵都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慌不择路的开始朝着各个方向逃散。
看着那些不断倒在秦军马下的燕军士兵，李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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