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外。
纪遥都上了马车，张玉逑还在笑哈哈的吩咐人：“快把咱们通山县特产的葡萄蜜果给小姐带上一份，路上也是个消遣！”
纪遥坐好了，轿帘合上，她又从旁边的车窗探出脸。
张玉逑急忙笑呵呵的迎上去：“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小姐效劳的？”
纪遥：“你知道苏嬷嬷吗？”
不就是那个拉去埋葬的死尸吗？
张玉逑点头：“知道知道！”
纪遥轻轻道：“挖出来，烧了。”
张玉逑一愣：“呃？”
纪遥却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香儿，说了一句“上来”，便不再言语，合上了车帘。
香儿上了马车，马夫一声哨子，轻轻一鞭下去，马儿迈开蹄子。
这支车队在经历一番波折后，重新踏上了去往昭都的路。
…
马车上。
香儿蜷缩在一角，披头散发，低着头，一言不发。
纪遥从始至终就没看过她一眼，她给自己斟茶，呷了一口，才悠悠开口：“从此以后，你就叫香奴，年十八，是我从通山县外，你的酒鬼丈夫手中买下来的。至于你的丈夫为何查无此人，自然是因为喝酒喝死了。”
“你穷困，自然是不大识字，不能书写，语言应充满市井气息，眼界应狭窄，待人接物唯唯诺诺……”
纪遥说了长长的两句话，烦了，“一个丫鬟该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马车仍旧死寂一片。
纪遥眼风扫过去，“你可以选择去死的。”
香奴点点头，嗯了一声，有些哽咽，她面前的地毯上已经洇出一团水渍。
纪遥没说话。
香奴仍旧低下头，但却跪起来，直起身子，先是用手帕给自己的手擦干净，随即给纪遥又斟了一杯茶。
纪遥这才愿意再开口：“人人都说，忍辱负重过的人，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你已经跌落谷底，但却从来没想到来日能升到什么高度。你的苦到目前为止都是白白承受的，人在痛苦中反思向上，你只是在痛苦中沉沦。”
“你活到今日如此不易，见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到头来还要一头扎进惨剧中。”
纪遥勾起唇角，“你的思想，就没有半分被死在你面前的人影响吗？”
香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胸中憋着一股气，以至于对纪遥的话都没有放在心上。
纪遥讥诮的摇摇头，问：“我的身份？”
“李遗宛。”
“我只是一个被接回李送死的工具而已，我母家犯得是抄家的罪，回到府中必然没什么地位，自己安危都无法保障，我还要重新得到父亲的喜爱，困难重重……”
纪遥瞥向香奴。
香奴心神领会：“我会努力自保，绝对不惹麻烦。”
纪遥抽出一张纸：“自己写，卖身契。”
香奴咬了咬牙，提笔写了，一时没有印泥按指印，她下意识看向纪遥。
对上的是纪遥冷静无波的视线。
香奴直接放弃开口，将食指放进齿间，用血当印泥按了指印。
看到这一张完整的卖身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纪遥屈辱容不得她后悔，将卖身契收了起来。
纪遥将卖身契收好，啧了一声，“真吵。”
香奴：“我没说话。”
而后她第一次听见纪遥近似于无奈的叹气，而后在耳边抓了一把，打开了一个小瓷瓶，将虚空抓的那一把投放了进去，塞住了瓶盖。
“我说的是她。”
香奴潜意识咽了口唾沫，“它说什么？”
纪遥唇角微弯：“杀了你。”
香奴：“……”
“你放心，你不姓李，她说话不管用”，纪遥饶有兴致的掀起帘子，欣赏四周的风景，“车马真是太慢，我都等不及去见识昭都的风土人情了。”
…
三天后。
车马到达徐州城。
入夜，徐州近日来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潜入纪遥所居客栈，翌日一早，被伙夫发现于马厩中，昏迷不醒。
徐州人人欢庆。
十日后，车马到达江州城。
纨绔的刺史次子酒后看见纪遥，色胆包天，竟要将其拉入花柳之地。
途中撞到一伙车马，骏马长嘶，前蹄蹬在那登徒子后心，直接将其踹出了一丈远。
香奴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七日午后，车马终于抵达昭都。
这一路上，大事不少，小事更是不断。
香奴已经习惯了丫鬟角色，脸上刻意的抹黄抹黑，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姿态再不见半分妖娆。
见到纪遥表情平静，并无半分波动，香奴忍不住开口。
“越是豪门望族，越是藏污纳垢，入了李府，恐怕波折不会比路上少。”
纪遥唇角一抹笑：“不过是更有意思而已，而且……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香奴会意，面色严肃的开口：“李大人三十五岁拜相，乃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他一介布衣，又曾受谢家之祸的牵连，却能走到今天，收到良相美誉，绝对不简单。”
“夫人郑氏，国公之女，也就是您的嫡母，怕是不好相与，您的身份尴尬，她出身高贵却是续弦，必对你积怨深重，不想承认您的嫡长女身份。”
“咱们倒是可以和姨娘周氏交好，周氏无母家背景，定然是被郑氏死死约束着，郑氏不喜咱们，周氏可不会。”
“不过这些都是揣度而已，具体如何，还要等入府再观察一二。”
纪遥头也未抬：“你漏了最重要的。”
香奴暗骂自己粗心，接着道：“小姐您是罪臣之女，按照您的思路，李大人走到今日，必不是等闲之辈，懂得趋利避害，您身份尴尬，他必然不会表现的太过亲近与您。”
“而且小姐自出生就被放逐，您乃是亡妻独女，大人必定心存愧疚，常言道，近乡情怯，越是愧疚，反而会寻求心安理得，远离小姐……”
“错了”，纪遥吐字轻轻，却将香奴的话直接否决。
“一个女儿而已，他不曾怀胎十月，又不曾养我一天，甚至他都未曾见过我一面，我问你，亲情何处来？愧疚何处来？”
香奴看着纪遥，回答不出来。
“无亲，自然是要趋利避害，若不是这桩婚约，我这辈子都没有入昭都的机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敌人的敌人也未必就是朋友，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更不要带有任何的主观色彩。”
“你只需要知道，这座府中，只有我们二人才是共乘一条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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