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棋局，躲过了风阵，云衍乍一听天上惊雷响，还以为自己这一路太过顺畅，连上天都看他不顺眼，要为难于他。
可惜，这惊雷始终都没降下来，云衍便担心，这雷恐怕是冲着郁卿来的。
就在云衍犹豫要不要在此刻回头的时候，先前放出去的纸鹤飞回了一只，落在他的肩头上。
云衍看它翅膀微微忽扇了几下，眉宇间的愁云消散了不少。
她至少还晓得回识海空间避难，这是好事。
云衍没了顾虑，便继续往前而行。
最后的一段路，是一条通往浮空岛顶端的台阶。云衍想，这一路上必然会有考验或者陷阱在等着他，所以走得格外小心。
不想踩上台阶时，却没有意向当中的难关出现，这让云衍一反常态地蹙起了眉头。
第二步踩上台阶之时，云衍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地抬头，四顾环望，却始终不见有任何人在四周，更别提只是个婴孩。
思量良久后，云衍才惊觉，这声音来自他的记忆里。
这条通往浮空岛顶端的台阶山路，也是开启云衍过往回忆的钥匙。
清脆的婴儿哭声，是当年从山贼手中罹难的一对夫妇手里救下的一名女婴嘴里发出的。
那时的她才几个月大，眉眼都还没长开，却遭遇了如此惊变。如果不是云衍的出现，她的人生或许从此平平无奇，或许过得比现在还要平凡。
是的，那女婴便是还未被云衍收养的桑郁卿。
那会儿，她也不叫桑郁卿。这名字，是云衍正式收她为徒之后取的。
云衍定了定心神，再度迈开了步伐，踏上了更高的台阶，而过往的记忆也如同一幅画轴一样，缓缓地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收养一个毫无灵根慧骨更无天资的徒弟，让那时的温彦颇他们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想来他们从那时起便并不看好这孩子。
“师弟，你既然有心收徒，何不在师门中挑选一个门徒入你天璇支下？这孩子命运虽然坎坷，可日后却恐怕无法继承你的衣钵……”
“将她交由式微师弟，日后当个外门弟子，也算不辜负你对她的恩情。”
当时的云衍，隐隐约约被这几句话说动了。
温师兄向来喜欢把麻烦往式微的身上推，一度引起了式微的不满。可到底是从云衍手里接过的麻烦，式微就算是不情愿，也要看云衍几分薄面。
就在云衍即将把怀里的女婴交给式微时，那白白嫩嫩的孩子，突然伸出了短胖的小手指稳稳有力地揪住了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吧咂吧咂地轻啜着。
云衍当时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立时反悔。
“不了，这孩子我要带在身边，师兄师弟都莫劝了。”
如今的云衍已经记不起当时那些师兄弟的眼神是如何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的，他只知道，将郁卿带在身边抚养长大，是他从未后悔做过的决定。
第四个台阶、第五个台阶……
越是往上走，过往的记忆便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不光有云衍看到、知道的事，还有他看不见、听不到、甚至是被隐瞒的事，也一一呈现……
“爱哭鬼！大蠢蛋！桑师妹是个没用的内门弟子！”
一群童稚的言语争吵在耳畔响起，云衍定睛一看，发现他那已经五六岁的徒儿偶然间跑出了天璇峰后，被这些外门弟子欺负得缩在角落里哭泣。
云衍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
的确是因为天赋不足，在这个年纪，连外门弟子都能流畅练习基本剑招的时候，桑郁卿却连剑都拿不稳，还收不了心性，一味地贪玩。
可她心性极好，温和有礼，被云衍教导得温雅可人，甚至连想跟师姐妹师兄弟们亲近时，也是软声软语，惹人怜爱得紧。
也正是有些性子顽劣的弟子，看中了她性子软、好拿捏，便联合一众看她不顺眼的弟子，将她围堵在这里，欺负她孤身一人、没人给她出头。
可爱的发揪被扯得生疼凌乱，好看的头花也被嫉妒心重的师姐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碎得不像样子。她身上没少挨着踢打，却委屈兮兮地捏着破碎的头花，吚吚呜呜地哭着：“不要踩不要踩……这是师父给我扎的花、你们不要这样……”
连十岁都不满的小童哪里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只是从这些同门的口中，得知自己是个没什么天赋的废物，从心里蔓延出一股自卑感罢了……
云衍不自然地滚动了下喉结，努力回想着当初自己是怎么安慰这孩子的。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更往上走了几步台阶，一幕训斥的画面才出现在脑海里，这段记忆让云衍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因为徒弟被欺负过后，太过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云衍的同门师兄弟都纷纷嘲笑了他几句，他便对这个无甚天赋还喜欢捣乱的孩子失去了耐心。
那孩子就像是个天真懦弱的小兔子一样，怯怯地看着他，本以为能得到师父的安慰与关怀。却不想她等来的是一场语气颇重的训斥与惩罚。
她向云衍控诉自己被同门弟子欺负，云衍却对她冷冷地说：“正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他们才敢欺负到你头上。若你一门心思放在修行上，便不会有今天了。”
桑郁卿委屈地垂下了脑袋，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让师父看见。
随着一声“面壁思过”的惩罚声响起后，陷入回忆的云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这些记忆并不是他的。
虽然当初也暗恼郁卿那孩子不争气，可他明里暗里始终护着她，没让外门的那些弟子们再动过她一次。
那么，这记忆是谁的？
云衍的脚步微微一顿，随之迫不及待地走上了更高处的台阶。
自此，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里，桑郁卿逐渐长大，她生得青涩平常，远不如现在的她有光彩。相貌平平，资质平平，性格也在一朝一夕的磨练和打击下，变得内向而自卑。
那时的云衍，似乎待她越发薄凉了。虽然师徒之间的情分在，可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直到谷琼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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