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还说，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下午过来了一趟，见她不在，和两位叔祖母说了会子话就离开了，说是明日再来。
辛桃记下了，看了沉睡中的三叔祖母和婷婷之后，去了三只小的住的院子，小孩子大都精力旺盛，但该有的觉一点不缺，进门见十皇子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呆，薛姑姑在廊下担忧的守着，她并不感到意外。
心里有事，就算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的。
听到脚步声，见是她，薛姑姑松了口气，微微颔首，上了壶热水，和秋染双双退到了廊下。
“是谁惹我们允承不开心了？”
辛桃虚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只沾了一点边，没敢坐实，即便如此都感觉太凉了，看了眼他身下，还好，垫着个垫子。
“辛姐姐。”十皇子抿唇坐直身子，摇摇头闷声道：“没人惹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辛桃拿了两个空杯子，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自己握着暖手，太烫了，不着急喝。
“心中不痛快？说来于我听听。”
十皇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垂眸看着清澈的水面中倒映出的身影，说道。
“今日出府，看到了许多京城里看不到的场景，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县上的风景很美，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更有随处可见的人，这里住着的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没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没有利益纷争，可仍旧少不了龌龊。”
他抬头，眼底带着怒火，带着不甘。
“辛姐姐，我看到有人开出高价卖子卖女，还看到有人凶神恶煞的拉扯着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将她朝花楼里拖拽，那姑娘哭得满面泪痕，慌乱的想要找人求救。
周围明明围了许多人，可他们面色冷漠，无一人愿出手相帮，我……我想帮她的，但我不知该怎么做，他们也拦着我，说我帮不了。
我还听到许多人说父皇的坏话，说他是个昏君，不配做皇帝，不配做沛国的君主，我想过修运河的事一旦传开，父皇必然遭人诟病，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他眼中的挣扎越发明显，迷茫也越来越浓重，“辛姐姐，父皇真的做错了吗？我知道修运河会耗时耗力，可真修起来，也会造福百姓不是吗？去年接连的大雨让许多人无家可归，还带来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灾难，有了运河，也是个保障啊，我不明白。”
辛桃可以想到这几件事对他的震撼有多大，之前的九年，他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她正在做的，却是把这张白纸部分抹黑，还是擦不掉的那种，就好比硬生生在心上，脑子里留下印记，如何能不痛苦。
“允承，靖公主有没有告诉你，沛国国库不丰，官员，尤其是武将，青黄不接呢。”
十皇子诚实的摇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虽然仍有许多东西没弄懂，但辛姐姐的话，他听的明白。
“我经常说的一句话，人生而自私，也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在绝大多数人心里，放在首位的永远是自己，这样毫无牵挂的活着，会让他们不是那么的累。
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在跟自己做斗争，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恶的，同样，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大善人，后来的许多割舍不掉的东西，会不间断的影响他们。
就拿你今日碰到的事来说，但凡家里条件过的去，谁会想卖子卖女讨生活，原本就活不下去了，还带着孩子，岂非连孩子都连累了？
还有凶神恶煞的大汉，所为也不过是个钱字，所求也不过是活下去，你能说他这么做是错的吗？生而为人，有谁不想好好活着，毕竟，命只有一条。”
十皇子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男盗女娼，在世人眼中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听辛姐姐的说法，他们这么做竟是对的？
不，不可能，辛姐姐嫉恶如仇，绝不可能这般想，肯定还有别的意思，他低头，拧着眉头绞尽脑汁，辛桃看他一眼，轻柔的笑了，她并非良善之人，自然不会用寻常的大道理来教孩子。
靖公主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允承送到了她身边，不然直接找个先生教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还是不明白。”十皇子眉头越拧越紧，“若他们是对的，又怎会受律法惩戒，受世人唾弃。”
“对与错，又有谁知道。”辛桃喝了口水，接着道：“这是个标准，能掌握这个标准的人，便是制定对错的人，它只代表一人的想法，却代替不了所有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走投无路的是你，面前摆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让你活下去，代价是触犯律例，你会怎么做？”
十皇子垂下视线，不愿让人看到他眼中起的波澜，都走投无路了，谁还会去考虑律法不律法，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换做是他，他的选择可能同今天那些人一样，他们并非穷凶极恶，而是山穷水尽了，围观之人也并非冷血无情，而是同他一样无能为力。
救可以，但救的了一时，救的了一世吗？无法从根上解决问题，到头来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
辛桃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又道：“若今日坐在高位的是你，对于这样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别人说这些话他可能听不懂，但她说，再绕都能清楚明白，人还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十皇子双手隐隐握拳，如今坐在那个位置的是父皇，宫闱禁地，高墙围困的一片天地，看到的永远是片面的结果，而不辩是与非，听到这样的事，潜意识就断定了对错，会如何处置，完全不用想。
同样的，老百姓看的多，见的也多，不像宫里消息闭塞，他们和父皇，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们心中才满是怨怼。
能说父皇错了吗？不能，再怎么样，最终也会有个好的结果，只是出发点错了，时机也不对。
能说百姓们错了吗？也不能，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修运河给他们带来的种种不好影响，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至少过程是痛苦的。
位置不同，想法终会不同，这是辛姐姐要告诉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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