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辛桃到中堂时，白色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随风摆动飞扬，宋行水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抬步迎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怎的这个时间过来了？吃饭了没有？有没有休息会？”
辛桃无奈，“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个呢？”
宋行水主要是怕她太过劳累，会胡思乱想，眼下见她还会跟自己开玩笑，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许，拉着她去看完全搭建好的灵堂。
他办事，辛桃放心，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做法事的师父可有去请？”
“穆宁已经拿着外祖父的书信去了兰若寺，慧能大师未闭关的话，就能把他请来，如果他在闭关，也没有办法。”
辛桃点头，兰若寺在徐州都能排得上名号，里面的任何一位大师都能堪当大任，不一定就要慧能大师亲自前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宋行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报丧贴写好了，也分别送出去了，我虽说是孙女婿，却也算半个孙儿，报丧贴便由我自作主张写了。”
辛桃仰头朝他勾勾唇，身边有这么个人帮衬着，能省不少的力气，她能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
遗像完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除宋行水之外的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大姑娘有些如此娴熟的画技，栩栩如生，尤其嘴角的笑容，简直如同老夫人尚在人世一般。
她画的不是已经没了生息的老夫人，而是年轻时保养得当，面容慈祥和蔼，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的老夫人。
那时候的她，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皱纹，脸颊也十分饱，满红润，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在头顶挽成妇人发髻，气质十分出众，又不失锐气，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
林嬷嬷已然泣不成声，抱着画像低声唤着老夫人，仿佛看到了当年伴在老夫人身边的自己。
辛桃站在旁边静静的看了片刻，继而转身出了屋，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满是墨迹都顾不上擦。
宋行水拿了大氅出来给她披上，绕到身前系好，“从出事到现在，你一滴眼泪都未掉，染染，在我面前不必强忍着，想哭就哭，好不好？”
眼睛酸酸的，可辛桃还是摇摇头，她没有眼泪，没有眼泪和憋着不想哭是两码事，祖母是笑着离开的，她就笑着送祖母走。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明相处的时间很短，明明也才相依为命不长时间，却能让人产生许多的不舍，许多的难以忘怀，许多的难过。
秦老太爷看到了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背着手上前，宋行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这种事他不擅长，还是把染染借给老爷子一小会，等老爷子把人劝好了，他再回来，没错，就是如此。
可他也没想过，同样都是男人，兴许老爷子也不会劝人呢？
秦老太爷上前一步与辛桃肩并肩，拍拍她的肩膀，“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谁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别难过。”
“我只是想不通，祖母明明可以满心欢喜为我绣嫁衣，盼着我出嫁，还没等到那一天，怎么就能容许自己被那么个东西气死。”
“我问过林嬷嬷了，他说老太太身体原本就不好，请了许多的大夫瞧过，都说是强弩之末，倘若她早些年身体调养的好一些，不至于这么快走到这一步。”
辛桃冷笑，祖母的身子骨好端端的为何会如此，她比谁都清楚，这笔账只能算在辛兆、孙茹和辛栀头上，要不是他们接二连三对祖母下手，祖母定能精神矍铄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
邹管家提着衣服快步走进，“大姑娘，兰若寺的慧能大师带着三十五人已经到巷口了。”
辛桃愣了愣，她以为就算能请动慧能大师，顶多也就会来十几人，没想到竟超出了一半还多。
她看向秦老太爷，见他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我的面子，是我们染染有能力，有本事，足够独特，让兰若寺的大师们记住了。”
“邹管家，开大门做好迎接准备，不得怠慢了。”她转身去了灵堂，在一众小家伙中点出了江牧舟，“舟儿，你可愿意带着弟弟们，去前面迎接兰若寺前来为祖母祈福的大师？”
江牧舟早就被苏湘仪和江少禹耳提面命过，他自己也受过老夫人不少的照顾，自然愿意唤她一声祖母，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弯腰抱起最小的辛时越，又让大的牵起小的，整齐有序的出了屋。
心宝也想去，被荷香拦下了，语重心长的道：“外面危险，女子是不能露面的，心宝小姐就在这守着老夫人的长明灯可好？”
小家伙中，清一色的全是男丁，只有心宝和一些镇上的百姓带来的小姑娘，辛桃也得去前面，叮嘱荷香她们照顾好几个小的，转身快步离开。
三十六人的大师队伍其实并不少见，但几乎全是世家贵族才能请得起的，曾经的辛家兴许有能力，但如今的辛家在世人眼中早就已经没落了，做个法事还能有如此大的排场，连慧能大师都请来了，实在令人疑惑不已。
转而想到大姑娘声名在外，又找到了自己的外祖父，关键老爷子跟慧能大师还有交情，也就不奇怪了，人家这是人情债，欠下了还都还不清，别说不还了。
听到隐隐传来的梵音和木鱼，辛桃脚步微顿，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停留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好像直到这一刻，闻到满院子的檀香味，她才真正有了祖母已经不在了的真实感，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格外沉重，眼前也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大门外，三十六个大师以慧能大师为首，边敲着木鱼，边往辛府大门走近，即便是辛兆他们，此时都不敢有所异动，老老实实跪在棚子外，额头抵着并不平坦的地面。
江牧舟带着小家伙们恭敬跪在左侧，辛桃和宋行水带着其他人跪在右侧，听着声音靠近，入了大门，红色的袈裟自眼前一一闪过，辛桃这才缓缓起身，带着其他人紧随其后。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蒲团，分列两侧，慧能大师跪在正中间，最前方，梵音伴随着木鱼声响起，辛桃带着其他人也跪了下来，看着正前方的画像，口中念念有词，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让祖母安心的离开。
慧能大师睁开了一直阖着的眼睛，没有看秦老太爷，也没看其他任何人，径直落到了辛桃身上，朝她颔首点头，辛桃也恭敬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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