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宋行水依她所言松手，老头儿没有着力点，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辛桃嗔了他一眼，弯腰把人扶起来，连他身上的尘土都拍干净了，“老先生，实在对不住，他们都是急性子的人，冒犯您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老头儿往旁边退了一步，拱拱手道：“不敢劳烦大姑娘费心，小老儿皮糙肉厚，摔一下没什么要紧的，但，小老儿另有请求，还请大姑娘高抬贵手，让他们离开，给小老儿一条活路，今儿个谁要是动了小老儿的茶摊，那连小老儿的命也一并收了去吧，左右也没什么指望了。”
辛桃看了眼茶摊的位置，刚好挡在了一家酒楼的正门口，桌椅板凳摆的有条不紊，却也占了大片的空地，人群来来往往实在不太方便，难怪行水不爱管闲事的性子，会跟他对上了。
朝瞪着眼睛，满脸都是怒气的江少禹努努下巴，“回去处理下伤口，见了血容易感染。”
江少禹冷哼一声，抱着胳膊大步离开，今天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多少年走南闯北过来，浑身上下一点伤疤都没有，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个老头儿咬这么一下，老都老了，牙口倒是好，再用点劲，肉都快被他生生咬下来了！
安抚好宋行水的情绪，辛桃转身对站在茶摊后煮茶的老李头儿温和道：“闻着挺香的，可否跟您讨杯茶喝？”
“不行！”老李头儿还没说话，宋行水先出声制止，拧着眉头，控制着语气尽量柔软些，“你不能喝。”
“只怕小老儿的茶，大姑娘也喝不惯。”
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盛了一碗出来端给她，瓷碗摔了个豁口，花纹样式都是很久以前的了，辛桃拿在手中端详了很久。
老李头儿看了她一眼，说道：“小老儿这的条件就是如此，大姑娘不适应的话，还是请回吧。”
“李爷爷误会了。”
辛桃避开宋行水的手，在没有豁口的地方小抿了一口，眉头微蹙，很苦，很涩，即便她许久没有碰过茶了，也知道任何一种茶的味道，与她手里这碗比起来，都相差甚远。
“小老儿提醒过大姑娘了，这茶，不好喝。”
辛桃淡淡一笑，“我曾在画本上看到过，黄泉有孟婆，专为过路的灵魂熬制孟婆汤，帮他们忘却凡尘俗世，转世轮回时可以以另一人的身份重新生活，画本上还说，孟婆汤的味道又苦又涩，像极了您递给我的这碗茶。”
“大姑娘想说什么？”老李头儿头也不抬的道：“总不会，大姑娘以为小老儿跟那孟婆有何联系吧，小老儿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超度亡魂。”
“为何要超度亡魂呢，生而为人，能超度自己就不枉人间走这么一遭。”辛桃将碗放了回去，“我不知您经历过什么，也不知您这茶摊是为谁所支，但您想靠此来忘却红尘俗世，实在有些执拗了。”
老李头儿手上动作一顿，徐徐抬头，对上她清明透亮的眼睛，这双眸子，好似能穿透人心。
“小老儿只为等我儿回来，因何执拗？”
“您的儿子已经不在了，不是吗？”辛桃直言直语，硬是拨开他伪装的面具，击中他内心深处的柔软，“您想忘却的，不也正是这个事实吗？”
“你知道些什么！”
老李头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搅动茶水的舀子溅起水花，宋行水赶紧拉着辛桃护进怀里，检查她身上有没有烫伤的地方，果然，哪怕他再及时，她的手背也还是烫到了，有了几处小红点。
宋行水暴怒，“没有必要跟他废话了，既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跟茶摊共存亡，我就成全他。”
“行水！”
辛桃抱住他的腰，十分坚定的朝他摇摇头，李爷爷的故事，她很早之前便听人说过，之前他的茶摊就支在家门口，但是他熬的茶又苦又涩，味道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除了些好奇的外来人，或者赶路实在是渴的受不了了，路过时才会买上一碗，唯一的感受便是，再也不想喝第二次。
她大概能明白，为何好端端的，李爷爷突然把茶摊支到了这里，他在等他的儿子，这里离进镇口最近，他怕他儿子回来了，找不到家，但其实他的儿子早在几年前就战死沙场了，伤亡名单都送到了他手里，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从那之后，他便与茶摊相依为命，说到底，他也是位苦命的老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祖母为了等她，日日摆摊卖茶，她的心该有多苦涩，只怕比这茶的味道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她叹了口气，再次上前，跟他话起了家常，“李爷爷，您这地方离镇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周围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看不见您了，您的儿子就是回来，也很容易忽略您，那您等了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等了？”
老李头儿左右看了看，又特意绕出来推开拥挤的人群，站在长街正中央左右看了看，离镇口确实有点远。
“您看这样行不行，镇口的一家铺子是我的，闲置着也没用处，每个月还要按时交租金，实在是有些浪费了，您搬进去，既能在您儿子回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您，又能废物利用，天大的好事呢。”
人上了年纪，脑子转起来就有些迟钝，老李头儿完全没考虑到，为何铺子都是她的了，还要按月交租金，更没想到，为何他搬进去，就是废物利用了，他不用交租金的吗？
不管想没想通，反正到最后是连人带摊子都搬到了镇口的铺子里，辛桃还在旁边劝着。
“您看，这里视野开阔，您眼睛挺好的，不用到门口就能看清经过的人都是谁了。”
确实，清楚的很，可老李头儿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等他想通的时候，辛桃已经带人离开了，留下了一张签了他的名字，摁了他手印的地契，这间铺子的归属，就这么落到了他头上。
他愣愣的拿着薄如蝉翼的纸张，眼眶一湿，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滑了下来，这几年，他以为自己早就把眼泪哭干了，甚至早就不知道哭是种什么滋味了，可今日，就在此刻，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把积压疼痛和伤心一次性都发泄了出来。
“走吧。”
拐角处，辛桃莞尔一笑，扯了扯宋行水的胳膊，与他十指相扣往回走，时不时侧眸观察他的脸色，有所缓和，但还是绷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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