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黑夜，心思各异的两个人，辛桃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上灯，挑了挑灯芯让它更亮一些，拿到床边放到了一旁的小凳上，另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
“没什么想问的？”辛桃主动开口。
莺莺转转眼珠，失去光芒的眸子盯着她看，“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折磨的我两个妹妹丢了性命，他该死！”
辛桃点头，“他确实该死，但我早就说过了，死在你手上是他最幸运，你最不幸的事，小花园是你两个妹妹安息的地方，你也不想被他的血玷污吧，真让你动了手，我就该去牢里同你对话了，如何处置他始终是官府应该考虑的问题，你能做的，已经完成的很好了。”
“官官相护。”莺莺嗤笑，“一年前她们刚失踪我就报了案，他们每次都拿正在处理四个字来搪塞我，到后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直接大门紧闭，任我怎么敲鼓鸣冤就是不予理会，官府？我早就已经不信任了。”
“可也不排除小部分可能。”辛桃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叠枕着膝盖，身体前倾，笑道：“小花园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被魏大人看了个正着，他讲的是证据，重的是公平正义，你可以放心。”
“若你的猜测是错的呢。”
她自己没有再支撑一年，苦苦寻找机会的动力了，今夜就是唯一的机会，不能一次性了结辛兆，到死她都不会甘心。
“是错的，我就亲手板回来。”辛桃平淡的说着，“总而言之，辛兆必须死，这不只是你的执念，也是我的。”
莺莺静静的与她对视了一会，长出了一口气，活动活动坐的酸麻的腿脚，双手撑着床起身走到窗边，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突破云层出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二人身上。
她之前并不住在这里，鹂儿和眉儿走了之后，她就搬过来了，只因一歪头就能看到她们所在的玫瑰花丛，哪怕知道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她而已也是绝无仅有的安慰。
“明日……她们就要离开我了吧。”
“或许她们很早就想出去看看了。”辛桃站在她身边，“玫瑰虽美，却经不起风吹雨打，给她们换个更有保障的地方住下，你也可以安心了。”
莺莺转过身，屈膝欲跪，被辛桃拦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场合作，没有谁要谢谁的道理，莺莺姑娘快请起，这一跪我承受不起。”
莺莺摇头，推开她的手硬是跪了下来，“虽是合作，从始至终都是辛大姑娘帮我更多一些，鹂儿和眉儿，就托付给辛大姑娘了，感恩之情，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当牛做马必当报答。”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临终遗言，辛桃垂眸凝眉，想从她脸上看出她的想法，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她隐藏的太好太好。
重重的叹了口气，辛桃将人扶起，认真且严肃的说道：“她们泉下有知，定会伤心。”
莺莺以为她要规劝，听到不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为了她们，我苦苦支撑一年有余，足够了，听说黄泉路上恶鬼纵横，十分阴森，她们自幼畏寒，又不懂得照顾自己，不亲眼看到，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眼中有怨。”却无恨了。
“是啊，我怨。”莺莺转身再次面朝小花园，“我怨自己把她们带到龙潭虎穴，却没能护住她们，我怨自己对她们关心太少太少，都没能见她们最后一面，我怨……”
说到后来，已经只剩下哽咽与满脸的泪痕，说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听的清，小花园中的薄雾已经散去，玫瑰花的花瓣上有水珠滑落，辛桃抿唇，她们也在流泪，在心疼。
辛兆被魏然带回了衙门，第二天就领兵上门，拿着花铲准备刨了玫瑰花丛，挖出埋在下面的尸体。
辛桃和宋行水站在人群的最外侧，放眼望去，前面黑压压都是人头，只能透过缝隙看到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
莺莺一夜未睡，眼肿的像核桃，满是血丝，天刚亮就换好了衣服，带着白花，不施粉黛跪到了现在，她旁边放着火盆，烧成灰的纸钱随风扬起。
“莺莺姑娘，还请把路让开，本官也是公事公办。”
魏然不苟言笑的模样最是骇人，其实他心里是心酸无奈的，表面风光无限的花魁，却藏了如此悲惨且不为人知的故事，心肠再硬的人，也免不了为之动容。
“民女斗胆问一句，大人要带她们去哪？”
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许的刺耳，很难让人把她和唱起曲来余音绕梁的群芳阁花魁联系到一起。
辛桃皱眉，在宋行水的保护下穿过人群到了最前面，不顾周围各种各样的视线，跪在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一眼看进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心赴死，甚至不惜断了自己的后路，在活着的最后时间废了引以为傲的嗓子，辛桃松开手，起身夺过一把花铲，看着莺莺笑意和眼泪掺杂的眸子，闭闭眼，铲起土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其他人想要帮忙，被她呵斥着退后，一整片玫瑰，完好无损，连花瓣都没掉的堆放在空地上，辛桃没有停止，神情专注的挖土，直到露出一小截白骨才停止，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她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感，扶着宋行水的胳膊从坑里出去，沾了泥土的花铲随手扔到一旁。
“魏大人。”
“你说。”魏然抬眸看着她。
“尸骨您验过之后，没问题的话还请允许民女把人带走。”
“带去哪？”
“一个足以让她们安息的地方。”辛桃侧眸看着突然扑进去痛哭的莺莺，“民女与莺莺姑娘相识一场，这是她唯一的……愿望，还请大人给民女一个为她实现的机会，民女在此谢过了。”
除了老夫人，她从未在谁面前卑躬屈膝，甚至下跪过，更不曾低三下四求过谁，方才的一番话，现在的一个动作，把她未做过的事都做了。
魏然怎么可能让她跪下，快步走近将人扶起，“应你便是。”
抬抬手，衙役们上前，好不容易拉开了莺莺，动起手来小心又谨慎，完整的两副骨架摆在了小花园中，早就准备好的仵作手脚麻利开始验尸，在小本本上涂涂画画，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一切都将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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