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一片漆黑，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暗暗想，这样早就歇下了？也是，这几天赶路，凌默累得不轻，好不容易寻到二哥，安定下来，早早休息也是自然。这样想着，连呼吸都不敢放肆了，生怕扰人清梦。
关上房门，我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油灯，怪了，凌云明明告诉我，进门直走便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油灯茶水俱全。我继续向前移动，一不当心，膝盖装翻了某个硬物，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屋内顿时亮了起来。一抬头，竟是凌默衣衫整齐地坐在桌旁。
“抱歉，吵到你了。”还未弄清楚情况，我便忙不迭地道歉。
他扯动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碍事，我还没睡下。”
我笑道，“那你不开灯，存心要吓我一跳么？”
他良久未答，只是犀利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我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慌乱，“你怎么了？”
他冷笑，“见到他，你就这么开心？”
这个“他”指的是凌云吗？他在嫌我与凌云太过亲厚了吗？可是，我与凌云交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醋也吃得太迟了些。
我有些好笑地答道，“你不也很开心吗？”
他的脸色愈发凝重，“可我们两人的开心不是一回事。”
“哦？你倒说给我看看，怎么不是一回事。”我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
“我见到凌云是兄弟重逢，你见到凌云恐怕是破镜重圆。”
我差点被水呛死，破镜重圆？这个家伙讲不讲理，明明是他吵着要带我来栖风镇，现在一副怨妇相，好似我已经红杏出墙一般。
我将茶碗往桌上一顿，“高凌默，大半夜的，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当初若不是你安排二哥处处帮助我，今日我也不会挖空心思地报答他。二哥如果平安喜乐，自然也轮不上你我插手，可现在，嫂子病成这个样子，你难道要让我放手不问？”
“当然不是，不然我何苦要带你来这里？”
“那你闹什么别扭？”我愈发不解。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顺势将我按在椅子上，“坐下。”
我瞪了他一眼，坐了下来。
他俯下身来，本来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慢慢聚拢，圈在我的脖颈上，我恼了，“你玩够了没有？”
他轻声笑了出来，两个深深的酒窝绽放在苍白的面颊上，“不要挣扎，否则我会以为你在想他。”
“你大爷的！我是想他，想他想得不跟他走，偏偏要等你来，跟着你纵马三天三夜，想他想得跟你没名没分地窝山沟里，被你以前的娇妻害的众叛亲离也不敢发作，跟一窝囊废似的躲树林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一抬头，看到他的眼圈红了，心有些疼，可一想到方才他那几句话，我的火气又上来了，“高凌默，你信我，我若是能喜欢上别的人，我一早就磕头拜佛，吃斋念经了，你父皇祭天时不是喜欢给香油钱吗，我也情愿给，只要佛祖能保我移情别恋，我便是卖身给妓院也得捐上几十斤香油。对象也不用挑，凌云这样的我不敢想，随便哪个酒鬼赌徒都可以，喜欢拈花惹草的更好，娘的，我连上床问题都不用帮他解决。”
本以为他会暴怒，谁知他却慢慢松开了手，“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他一点点后退，踉踉跄跄，似乎下一刻便会重重地跌倒。终于退无可退，他背抵着墙壁，苦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开口向我抱怨了。到底是后宫的人，我不过怀疑你思慕凌云，你却将旧事都搬出来对付我，宝，你果真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明明是他无故生事，可那一句“我说不过你”却似乎蕴含了一世的悲伤，不像是认输，倒像是在谴责。
我站起身，看着我的男孩眼眶通红，不断张大的眼睛努力吞噬着即将溢出的泪水，墨黑的睫毛沾了水湿哒哒地垂了下来，仿佛瞬间被抽取了生机。
“凌默。”
他不答，淡蓝的长衫后，手指关节被握的泛白，却倔强地不肯松开。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狠狠说道，“别碰我。”
我却听出，那分明是撒娇。
迟钝如我，也终于看出，他已经在某个我没有注意的时刻，做出了决定，甚至规划了没有我的未来。
所谓嫉妒，不过在为貌合神离的两个人遮掩。
凌云与我，自始至终始终清如泉水，凌默不会不清楚，况且，他若真的疑我与凌云有染，何必前后矛盾地将我送至栖风镇。他的谎太过拙劣，我甚至不用费心细想，便看穿他的企图。
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带我走了一段，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倦了，与其继续纠缠下去，还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他走进我的世界，却找不到他要的海阔天空，与我的懦弱不同，他宁愿一刀斩断联系。
即使，他同我一样放不下。
原来，世间真的有永远无法相守的两个人。
我忍了忍，没有去揭穿他的戏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和我一样，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没有回还的余地。我淡淡地说到，“夜深了，尽快睡下吧。这些天赶路，辛苦你了，熬夜对身子没好处。”
他仍旧是满脸戒备地看着我，我转身走到卧榻前，快速地铺好床，“你放心，我今晚去和无双睡，她许久未见我了，正好同她说说话。”
他似乎有些后悔地阻拦到，“不用，你在这睡，我走便是了。”
“二哥家拢共三间房，无双又是女孩，你能去哪？安心歇下便是。”
他没有再开口阻拦，我很是庆幸不用整晚面对他。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相爱的那六年已经远去了，那种拼尽力气的爱，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恰当了。高凌默到底不愿意陪我躲躲藏藏一辈子，很多东西，他看的比我重。
我爱他甚于生命，所以，他的一滴泪，便足以浇熄我半生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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