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也一个人躺在招摇山上。下雨下雪,都只有她一个人。
安静呼吸,安静闭眼,连腐朽也是沉寂无声的。
乔媸不为所动,道:“少宫主,聪明人从不自寻烦恼。结束这一场闹剧罢。”
宁宁道:“闹剧?”她耸了一耸肩,看向在凤春山身后垂手而立的余维,“乔媸,你知道她是谁么?”
余维静静立在那里,如同不会呼吸的影子。
宁宁道:“她是个很好的医女,家学渊博,上承太医院。她家里曾经开过一个安乐堂,可惜在很多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光了。”
乔媸的眼睛在一刹那缩如针尖。
凤春山瞟了一眼余维。
她很清楚乔媸的性子。无论经过多少风霜,她依旧年少如风信韶华,眉眼都带着笑,仿佛一个最绕指柔的红颜知己,教人不知不觉吐露从小到大的所有秘密,然后轻抚你的脸孔,捏碎你细瘦的脖子。
区区一个安乐堂,何以令乔媸失态至此?
乔媸暗悔自己的动摇,迅速重振,道:“凤将军,漠北崖州一役后,自高祖开国以来,我朝的疆域从未扩展到如此地步。弦雅公怕是要成弦雅王了。”
对方是宁王亲信,自然不好随意追根究底。凤春山故露疑色,道:“弦雅公?可是国朝定鼎以来,望舒二氏从不封王,难道陛下会打破这一惯例?”
乔媸道:“萧氏多年镇守漠北,雄浑无匹,忠君无二……”
宁宁低低地笑了,道:“萧长夜太忠君了,是不是?那个老混账是如何对待阿倾的母亲,世人也不是不长眼睛。”
乔媸道:“王皇贵妃是陛下结发妇,夫妇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业。少宫主还请慎言。”
宁宁道:“你也说了,那是王皇贵妃,可不是王皇后。”
她的眼睛很亮,笑意却令人发冷,令凤春山忆起一双截然不同又异常相似的眼。
招摇山巅的积雪万年不化。长生老人浓黑的眸子看向东宫,道:“赢琛,你那对父母,还是趁早杀了罢。不然他们迟早毁了你。”
***
与乔媸的谈话并不漫长,寥寥数语,底定国朝之走向,万民之未来。
宁宁第一个推门而出,东张西望,然后朝着一个房间走了过去。
然无方守在门口,目不斜视。
凤春山简短地送别乔媸,也踱步而入。
皇甫思凝坐在软榻上,放下了手中书卷,朝她微微一笑。
胸中无数纠葛尽皆释然。凤春山没由来地平静欢喜,与她相视一笑。
宁宁瞅着她们两两相看,哼了一声,道:“山山,你真吓人。你一出来,别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凤春山心情很好,悠然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你。”
宁宁道:“方方,你说是不是这样?”
然无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见惯大风大浪,听到“方方”二字,脸皮居然颤也不颤,道:“将军所言极是。”
宁宁道:“你这样很没劲的,一定得不到你喜欢的女子。”
然无方道:“多谢少宫主谶言。”
宁宁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不想再争取一下?”
然无方缓慢地摇头。
宁宁从来不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追问道:“咦,那你喜欢谁?”
看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皇甫思凝有些好奇,忍不住从凤春山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了然无方。
然无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扬起嘴角。
与其说放弃,不如说他从未想将她拥入怀中。
寡母扶持他与兄长然无砚长大,历经千辛万苦。他脑子不甚灵光,处理不来那些华丽的诗词歌赋,索性投笔从戎。然无砚和他不同,聪慧,机敏,出口成章,落笔为诗,是他仰慕已久的至亲。
直到一纸书信从成和发来,令他的心中凉了半截。
成和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他震惊不已。想咆哮,想不信,他甚至抛下栖梧军中一切,特意奔赴成和。成和长公主声名浪荡,禁脔无数,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元帅。如果兄长是被威逼胁迫,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但然无砚只对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令自己后悔。”
他哑口无言。
去年上元节,他第二次前往成和,是探望兄长,也是正式拜谒成和长公主。芳年多美色,丽景复妍遥。席上他们二人如胶似漆,看得旁人艳羡不已。然无方不擅饮酒,也不爱风花雪月,心生倦怠,胸臆间酸楚与恨意微妙发酵。
他本百无聊赖,眼帘里忽然映入一抹鲜艳桃红之色。
锦衣华服拥簇之中的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徐徐打着扇,香气四起。英蕊六摇。风响清韵,锦明色丝,阅攒花之丽彩,当偃草之惊时。
他不自觉喃喃道:“那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成和长公主的独女……”
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嬉笑不绝。
“王世女如花似玉,又广开艳帜。你面貌端正,若是有意,说不准也能成为王世女入幕之宾……”
然无方皱眉,立刻移开视线,然而又不禁多瞅了一眼。
斯夭颜色昳丽,妖魅恣肆,烟眉雾眼,桃腮花肌,大笑时毫不顾忌,惹得众人眼热垂涎重重衣衫包裹下欺霜赛雪的骨肉。她抿一口酒,醉意朦胧里尽是倨傲。宝髻珊瑚翘,兰声起縠袖,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
儊月皇室血脉素有绝世之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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