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赧红了脸,道:“刘婆婆。”
她第一次见刘婆婆的时候,还闹了个笑话。刚踏进医馆的时候,她和凤猗浑身都快被冻僵了,她更是只顾着打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刘婆婆将她们引到自己在医馆的别舍,拿来了毛巾和自己的旧衣裳,甚至还给了她一盘糕点。
凤猗不胜感激,满眼含泪,由衷道:“谢谢您。”
她却不明所以,皱眉道:“有毒吗?”
刘婆婆哈哈大笑,捡了一块糕点自己吃掉,笑眯眯道:“没有下毒。”
凤猗道:“请您别放在心上,这只是童言无忌……”
确实是童言无忌。她很茫然,也很不适应。刘婆婆的笑容和声音和举止,与这里的其他人都不同。
除了巫谢泱、凤猗和兜兜,她这辈子从未接触过任何人的善意。这是第一次。
她说不出来那糕点的名字,只尝出味道里好像是糯米和红枣。
香喷喷,软糯糯。甜甜的滋味,令她记了很久,很多年。
刘婆婆走近了,笑道:“谢小娘子又长高了。要是不这么老板着脸,就更好看了。”
谢是她的伪姓,但在这里几乎无用,因为刘婆婆是整个君房唯一一个会这么喊她的人。如果这句话来自别人,其间意蕴只会是不怀好意。但她很清楚其间的温暖希冀,久违地浮起一抹笑意,颔首道:“谢谢刘婆婆。”
兜兜招手道:“刘婆婆!果子很甜!”
结果用来兜浆果的小衣裳没拎住,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兜兜瘪着嘴,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她和刘婆婆忍俊不禁,一老二小就这么蹲在路边,重新捡起了果子。
将采来的果子分了一半给刘婆婆,她拉着兜兜的小手回到家门前,放下竹筐,正要拉起门环,忽然听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木门早已被人踹得破破烂烂,门环倒还是崭新——因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礼貌地敲凤猗的门。
兜兜奇怪地抬头看她,问道:“姊姊,为什么不进去?”
她用力摇头,顾不得背上竹筐,一把抱起兜兜,一手捂住她的一边耳朵,转身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才停在一棵树下。
兜兜被她抱得一颠一颠,很不舒服,但一路上没有抱怨一声。小脚落了地,才举首问道:“姊姊,家里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睛,道:“没事。我突然想起来,分了果子给刘婆婆,家里就不够了,我们继续采吧。”
兜兜握紧了小拳头,笑容无邪,道:“好!那我要多采一些!”
她展颜一笑,道:“兜兜真乖。下一次我们记得多捡些干柴,送到刘婆婆家。”
兜兜连连应是,道:“刘婆婆喜欢我,对我好。我也喜欢刘婆婆,对刘婆婆好。”
她摸了摸兜兜的小脑袋,道:“就是这个理。”
兜兜懵懂地点了点头,稀而淡的眉毛拧起来,惘然道:“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呢……”
她心里一紧。这是她和凤猗最害怕的事情。兜兜渐渐长大,不再蒙昧无知,无论她们如何极力掩饰也遮不住那些不堪——
幼小的孩子,已能隐约察觉身边人不加掩饰的贪欲恶念。
兜兜仰视着她,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澄如琉璃,可以望见她自己的面容。
她居然不敢直视兜兜的眸子。偏过头去,随意一指,道:“兜兜,去那边采,我们比赛谁找到的果子多。”
兜兜一听到“比赛”二字,登时忘了之前那一茬,欢快地转身去找浆果。
她几乎无法站立,胸口剧烈发烫,背靠在树上,缓缓滑落在地。动了动喉头,轻声吟诵那些熟悉的梵语:“……令诸众生。慈心相向。犹如父子兄弟姊妹。今已施一切众生一切安乐智慧光明。令彼众生永离闇冥。无复痴爱长夜迷昏无明闇蔽。无眼众生得智慧眼。普令明净。若有众生着于我人众生相者。令离我人众生等想……”
佛曰:慈悲为怀,超拔苦海。
苦海无涯,如何能普度众生?
她一拳重重捶在树干上,有木屑飞溅,划破了她的眉心。树叶纷然而落,惊走了栖息的鸟雀,有雪白的羽毛缓缓坠下。
危险步步逼近,迫在眉睫。她们的处境日渐恶化,连活着本身都如一滩纯黑的水。她被囚住了,动也不能动。这座囚牢以肋骨为栅栏,任凭一颗心疯狂叫嚣,撞击出剧烈的战栗。
她捉住那一片洁白无瑕的羽毛,唇齿间带着铁腥味,几乎能闻到胸腔里血的气息,喃喃道:“鸟雀还有佛性也无?”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
暮色四合。杜晓钰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杜胡杨悄悄跟在他后头,走了一半路,才确定了他的去向,大喊了一声:“哥!”
杜晓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杜胡杨埋怨道:“哥,你是不是被那小贱人勾了魂了发疯?这时候还敢过去,也不怕沾了晦气!”
杜晓钰道:“她们家可不还是欠我们钱呢!”
杜胡杨道:“你真是想钱想疯了!那可是细作的钱,谁敢要啊?”
杜晓钰满不在乎道:“她那德行,也配当细作?不外乎就是那些人办事不利,又想立功,趁机抓了个一穷二白的……”
杜胡杨瞪大了眼,打断道:“你可别乱说闲话!要知道,那个医馆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