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道寺内, 宝盖华檐, 炉焚降檀。远处有飞鸟入山，林中清鸣。
“唉, 你, 你叫甚么名字？”
如果在皇甫府上，有人敢拦在路上和凤竹这么讲话，估计会发生很血腥的事情。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瞻彼淇奥碧碧青青的竹子，而是一个被霜打过的茄子。
因此凤竹只是半掀起眼皮, 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人。
那个叫若汐的小女尼痴迷地看着她俊美无双的脸庞，口无遮拦道：“我以前可没在皇甫娘子身边见过你啊……”
凤竹道：“啊？”
若汐又问道：“为什么今天随皇甫娘子还愿的人是你？怎么不见绿酒了？她是不是……”
凤竹道：“哈？”
另一个女尼朱裳皱了皱眉, 扯了一把若汐, 道：“说甚么呢！”她看向凤竹, 神情倨傲，脸皮上却有一丝可疑的红晕, 一板一眼道，“之前在华严阁内, 我见你举止大方，落落而立, 无闺阁态, 有须眉气。但看着有几分眼生, 你叫什么？”
凤竹答道：“凤竹。”
二字。
也只奉上这二字。
若汐和朱裳同时呆住, 又同时打了个寒噤。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还同时往后退了三大步。
她们随侍华年时出家, 备受宠爱, 一直自视甚高，从皇室到世家，自觉也算阅览世间荣华人物。但眼前人却与那些世家贵胄风流人物毫不相同。
可具体有什么不同，她们又说不上来。一如野兔望见猎人手中的弓刀，只想不假思索地逃开。
若汐先一步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退后许多，顿时又羞又怒，道：“你是使了什么妖法！”
凤竹无辜地看向她们。
若汐被她看得腿一软，靠着朱裳才勉强没瘫倒，恨恨道：“你，你这个妖人，莫在此地嚣张，这里可是大爱道寺，是我国朝定鼎以来的第一比丘尼道场，现有住持净空大师，著书立说，登台讲解，学行精恳，深义入神，美名远扬。更有高祖皇帝……”
凤竹早在来路上就被灌输了一脑子的大爱道寺，她对佛修毫无兴趣，听得耳朵都快生了茧，勉强耐着只是为了不让皇甫思凝扫兴罢了。她当即打断道：“那又如何，这里很了不起么？”
若汐瞪大了眼睛，顿时用与绿酒一般无二的——看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人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人，道：“这里……你居然说，‘了不起’？”
凤竹略一思忖，道：“霜儿说过，那个阁里有什么高祖和皇后的题字。”她语气平淡又轻蔑，自然流露如滚滚真珠，“可你们这穷乡僻野的帝后又如何，很了不起吗？”
若汐已经惊讶至失声。
朱裳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凤竹道：“原来你耳朵不太好。”
她的表情很诚恳，好似还带了一点六养宽疾的神色。
若汐和朱裳慢悠悠地扭过头，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骇然之后的了然。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生得再姿状绝美又如何，原来是个傻得简直令人伤心的。
皇甫娘子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善心人，不但能容忍她们公主那么臭的脾气，还将这么蠢的婢女留在身边养疾，看模样还给她好吃好喝。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千金女儿肚里能跑马。
这样一想，朱裳不由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凤竹，道：“你……唉，幸好今日听到你这话的人是我们，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少不得又要借口你出自皇甫相府，趁机掀风作浪了。”
凤竹道：“有心人是什么？”她难得迟疑了一下，“你们……都没有心？没心人还能活吗？”
她语气里的疑惑居然很真挚，朱裳被她一噎，呐呐难言。
若汐先怒又笑，觉得眼前这傻子说起话来也有几分好玩，道：“是啊，我们没有心，照样可以活，你是不是没有见过呀？”
凤竹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阵，道：“没见过。我见过没心的人，全部都死了。”
若汐掩唇而笑，道：“你还真见过没心的人？什么样的？”
凤竹望向她一马平川的胸脯，一本正经道：“和你不一样。”
那直白的视线令若汐俏脸一红，道：“你这个混人，看着人模人样，尽往不正经的地方看。什么有心没心，你难道真见过别人被开膛剖心？”
凤竹点了点头。
这回连朱裳都忍不住笑了。凤竹又看向她。波涛汹涌，满满当当，看不出分毫空心的样子。
朱裳忍不住想捂住胸口，可被她那样望着，手却怎么都动不了，赧颜道：“我看你傻是假的，故意轻薄我们才是真的。”
凤竹诧异道：“你们不去照照镜子清醒一下？”
若汐和朱裳都是一愣。
凤竹义正言辞道：“我只是想看看没心的人长什么样罢了。就你们这点姿色，我轻薄得起来？那我口味得多重啊。”
若汐差点跳起来，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凤竹叹道：“原来你也是个耳朵不好的。”她指着自己的口，缓慢而清晰地发声，“你丑。”
若汐颤颤巍巍地指着凤竹，道：“你说谁丑？我看你才是……”可是舌头仿佛打了结一样，就是没办法在这张脸面前骂出一个丑字来。
凤竹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欣慰道：“幸好，你还不瞎。”
若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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