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竹的语气不重, 霜儿二字更是落得极轻, 却——
轻佻得令人惊骇。
皇甫思凝的思绪凝滞了片刻，才有些虚弱道：“你说谁？”
凤竹的呼吸吹拂在皇甫思凝脸颊上, 她略略转过面庞, 黑而亮的眸子安静地望着她。
可能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有区区一刹那。车厢内并不算明亮，一切烟尘都缓慢而无声。凤竹微微昂了脸，皇甫思凝以为这是一个要退后的动作, 轻舒了一口气。
但是她错了。她并不晓得，毒蛇在狩猎之前, 也会后缩脖子。
视线一暗, 光线都似消失了。只有眼前的两点金芒, 像是捕猎前的野兽的睛。
皇甫思凝的指头一颤，却并没有扭过头。
凤竹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吻, 而不是之前那些借喂食为名的游戏，这个吻真切而热烈, 避无可避。
这又是一个不太知道轻重的吻。凤竹几乎是撞上去的，有一种急躁又狂切的渴望。
呼吸交融到一起, 她们谁也没有闭眼, 眸中只有彼此。
单纯的浅尝辄止很快终结。凤竹仿佛恋花的蝴蝶, 先是温柔地舔舐, 又改为细密的吮吸, 缠绵缱绻, 流连不去。皇甫思凝终于反应过来, 仓皇地抵着她，怎么推也推不动。唇齿间溢出连自己也觉得过分无力的低语，不知是在抗拒还是诱惑：“不行，这样不行……”剩余的话音消失在她的唇角。
凤竹像是吃东西似的，扯着皇甫思凝的唇瓣，趁势侵入。她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遵循着征服者的本能，横冲直撞，攻城略地。
皇甫思凝抵抗的力气和意志一并流失。她有些恍惚，世间一切都在须臾间远去，手指颤巍巍地伸出去，挽住了凤竹垂落的长发。
凤竹的发就如同本人一样，看起来光可鉴人，美丽无伦，其实直而硬，总是垂顺到底，捉在手心里甚至有些扎人。皇甫思凝并不一样。她的发更细更软，还容易打起卷来，因此需要每日细密梳理，才能安分地绾成发髻。她小时候莫名地喜欢火，喜欢烧些无用之物，树叶、枝头、花朵，看着它们在火焰中扭曲蜷缩，燃烧至熄灭，成为一地炙热而寒冷的灰烬。风可以吹散吹乱，却吹不掉那焦黑的痕迹。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的发髻乱了，有不规矩的长发落在肩膀，和凤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太过亲近，犹如交汇的河流，从源头而来却并无归处。
谁也不知道归处何在。
凤竹察觉了她的失神，带着报复性质地，在她的唇上用力一咬。
淡淡的血腥味升腾而起。
这个吻如同狂风骤雨，令她窒息。皇甫思凝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挣出一丝呼吸。凤竹倒也不阻拦她，只是顺势亲吻她的面庞，发烫的嘴唇紧贴着她，像觅食的小动物一样，自脖颈一路向下轻啮，带来一点麻痒般轻柔的疼痛。
向下，向下——
皇甫思凝杏子样的双眸陡然大睁，猛地一推。
出乎意料，凤竹似乎毫无防备，轻易地被她推开了。
皇甫思凝情思迷乱，身子都软了一半，大口喘息了许久，才颤抖着敛起自己敞开的衣裳，一双眸子布满水雾。
凤竹同样在喘息，白皙的脸庞上红晕尚未退去，她舔了舔唇。
这并不是皇甫思凝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动作。但是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缓慢，餍足，挑衅——好像在回味着什么一般。
且透骨魅惑。
“你……你……”皇甫思凝想了半天，才好概括凤竹的行为，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面庞的热意，“你这是以下犯上！”
凤竹道：“可是我喜欢霜儿，霜儿也喜欢我，我想碰你，这也错了？”
凤竹讲话时永远自有一套法子，再没道理的事情也能被她讲得气壮山河，不怒自威。
皇甫思凝哑然。
凤竹又道：“霜儿，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皇甫思凝倒抽了一口冷气。
之前那种害怕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又不尽然相同。
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一辈子，说得这样好，这样轻巧，可是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心跳激烈得连自己都感到恐惧。
她在害怕，她居然会害怕。
世间才色这样多，为何只有眼前人令她动了一辈子的念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目见自己的父母在忧怖中挣扎苦楚，一眼即可望尽命运的终点。那种情感是多令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这一生一世也不要碰触。
可是太迟了，她心知肚明。这畏惧的缘由就在眼前。就像那条蛇，重新盘踞在花间，伸出细细的信子，诱惑众生沉沦，万劫不复。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她。
皇甫思凝忽然微笑。她伸出手，轻抚凤竹的面庞。
刀子一样的花在眼睛里盛开，照亮了从此之后的人生，也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情愿把一颗不曾蒙尘的心捧出来献祭深渊。
“是啊。”她轻声呢喃，“凤竹，我喜欢你。”
凤竹睁大了眼睛，看着皇甫思凝越凑越近。
皇甫思凝给予的吻很轻柔，像是绵柔的细雨，馈赠大地，并不索取；又像是一缕微风，吻上另一缕捉摸不定的风，安静而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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